子时的更鼓敲过三遍,灰岩县衙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杨帆放下最后一卷文书,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案头的烛火已经短了半截,蜡泪堆叠如小山。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地面上,像铺了一层薄霜。
他起身,没有唤侍从,独自走向后院。
后院有棵老槐树,树下是块青石台。这里是县衙最僻静的角落,也是杨帆每日修炼的地方。自黑云山血战后,无论多忙,他都会在这里坐上一个时辰——不是练刀,不是练拳,只是静静地坐着,运转《蛮牛锻体诀》。
今夜,他感觉有些不同。
坐在青石台上,闭目,调息。熟悉的玄气在经脉中流转,从丹田升起,沿任督二脉循环周天。凡胎境九重巅峰的玄气早已充盈饱满,像蓄满水的池塘,再多一滴都会溢出。
但今夜,这池塘在微微震颤。
杨帆没有强行冲击,只是让玄气自然地流淌。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像脱缰的野马,奔回那些早已深埋的记忆里。
他想起第一次感受到玄气的那天——在荒村古庙,饿得头晕眼花,捧着那本残缺的《蛮牛锻体诀》,照着上面的图示笨拙地摆姿势。那时他只想活命,只想有一口饭吃。
玄气在经脉中加快了速度。
记忆继续翻涌。
黑云山巅,韩当的鬼头刀劈下时,他拼死抱住对方手臂,那柄卷刃的横刀刺入咽喉的触感——温热、粘稠、带着生命流逝的颤抖。那一战,他赢了,但看着满山尸骸,他第一次问自己:赢了又如何?
玄气开始鼓荡。
灰岩县城,饥民的眼睛。那些空洞的、绝望的、只剩下本能求生的眼睛。冯源在慈幼巷抱着孤儿落泪时颤抖的肩膀。周丕把赏钱分给伤兵时粗糙的大手。还有那位老者说的话:“谁让俺们吃饱饭,俺们就跟谁走。”
责任。这两个字像山一样压下来。
玄气在丹田中旋转,越来越快,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新政推行时,百里弘从靠山屯带回的消息——宗族欺压,百姓噤声。他下令斩杀田嗣宗时,笔尖在文书上悬了很久。杀一人易,治一国难。那些隐藏在笑脸背后的算计,那些阳奉阴违的敷衍,比明刀明枪更让人疲惫。
权力。是工具,也是枷锁。
玄气漩涡旋转得更急了,丹田传来胀痛感。
还有那些情感。冯源深夜等他归来时灯下的侧影,温柔而坚韧。周丕、毛林、霍去病这些兄弟追随的目光,炽热而坚定。甚至贾诩那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神下,偶尔闪过的一丝复杂——这个“毒士”,真的只在乎算计吗?
牵挂。让人软弱,也让人强大。
轰——
丹田中的玄气漩涡突然炸开!
不是真的炸开,是某种界限被冲破的感觉。杨帆身体一震,意识瞬间被拉入体内。
他“看”到了。
原本只是气态的玄气,此刻在丹田中央疯狂凝聚、压缩。气海翻腾,像暴风雨中的大海。而在气海中央,一个点亮了起来——起初只是微光,然后越来越亮,越来越凝实。
那是……玄海的雏形!
开元境的第一步:气海化玄海!
杨帆福至心灵,不再控制,任由玄气自行运转。记忆的碎片继续涌现,但这次不是无序的,而是像被一条线串起的珍珠——
流民堆里争食的野狗。
冯源递来的半块草根。
古庙里枯骨旁的功法。
韩当倒下的身躯。
灰岩县城敞开的城门。
饥民捧着粥碗颤抖的手。
周丕在城头说“守护这份安宁”。
慈幼巷孩子的哭声。
靠山屯百姓分到地契时的眼泪。
铁岩部山民饮血酒时的豪迈……
一幕幕,一桩桩。
生与死,血与火,责任与权力,温情与算计。
这些经历不再是单纯的记忆,而是化作了某种养分,融入奔流的玄气中。玄气不再仅仅是能量,它带上了重量,带上了温度,带上了……杨帆这个人全部的过往与抉择。
丹田中央的光点骤然爆发!
气海被彻底点燃、炼化、重塑!无形的壁垒在轰鸣中破碎,一个更加广阔、更加凝实的空间在丹田中开辟出来——
玄海,成!
杨帆睁开眼。
世界变了。
不是眼睛看到的变化,是整个感知层面的蜕变。他能“听”到后院墙角蟋蟀振翅的细微声响,能“闻”到百步外马厩里草料的味道,能“感觉”到地下三尺深处蚯蚓蠕动的轨迹。
方圆十丈内,一切动静,尽在感知。
他伸出手,心念微动。一缕玄气从指尖渗出,不再是松散的气态,而是凝如实质,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晕。他轻轻一弹,那缕玄气飞出,击在三丈外的树干上。
噗。
树干上出现一个寸许深的小洞,边缘光滑,像是被利刃刺穿。
这就是开元境的力量。玄气外放,百步伤人!
杨帆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身体轻了许多,不是体重的减轻,是某种束缚被解开的感觉。力量在肌肉中流淌,比以前强了至少三倍。更重要的是,对身体的掌控达到了新的层次——他能精确地控制每一块肌肉的发力,能感知到体内每一缕玄气的流动。
他走到院中,没有用刀,只是随手一挥。
呼——
掌风破空,五步外的落叶被卷起,在空中旋转飞舞。
杨帆看着自己的手掌,良久,缓缓握拳。
这就是力量。
但他没有感到狂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明悟。突破开元境,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这意味着他将面对更强大的敌人,承担更重的责任。
他想起韩当——真元境中期,就能以一己之力压制整个战场。而黑虎军中,比韩当强的人肯定还有。黑水城背后,更有王侯乃至皇者境的存在。
路,还很长。
月光下,杨帆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抬头望天,星辰稀疏,但有一颗格外明亮。
“主公?”
冯源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她披着外衣,显然是听到动静醒来。
杨帆转身,看到她担忧的眼神,心中一暖:“没事,只是……突破了。”
冯源走近,借着月光仔细看他,忽然笑了:“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冯源摇摇头,“就是感觉……更稳了,像山一样。”
杨帆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但掌心有常年做针线留下的薄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冯源靠在他肩上,“只要你在,只要这个家在,我就不辛苦。”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
“去睡吧。”杨帆说,“明天还有很多事。”
冯源点头,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林弟今天送来消息,说符文通讯又有进展,最远传讯距离能到一百五十里了。”
杨帆眼睛一亮:“好。告诉他,加紧生产,优先配给霍去病和光羽。”
“嗯。”
送冯源回房后,杨帆没有立刻休息。他回到书房,重新点亮蜡烛。
案上堆着明天的日程:会见百贸城第二批商队,审核新一批军功授爵名单,听取百里弘关于新政推行的汇报,还有……黑虎军最新的动向。
他拿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突破开元境带来的力量感还在体内奔涌,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清醒的认知——个人武力再强,也有极限。治国平天下,靠的不是一个人的拳头。
他需要周丕这样的猛将,需要毛林这样的稳将,需要霍去病这样的锐将。
他需要诸葛亮、萧何这样的谋臣,需要张玄这样的贤臣,需要百里弘这样的能臣。
他需要光羽这样的暗刃,需要贾诩这样的毒士。
他需要冯源这样的贤内助,需要杨林这样的技术人才。
他需要千千万万相信“狼牙”、愿意为这个新生公国流血流汗的百姓。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笔尖落下,在纸上写下明天的安排。字迹沉稳有力,带着某种破茧新生的锐气。
窗外,东方渐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杨帆知道,从今天起,他将以开元境的修为,带领这个国家,走得更远,走得更稳。
破茧成蝶,不是为了飞翔的炫目。
是为了能扛起更重的担子,能飞向更高的天空。
烛火摇曳中,杨帆的身影被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山如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