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寨主厅,如今被临时充作狼牙军的指挥所。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昨日激战的肃杀,但此刻,弥漫其中的,却是一种更加紧绷、更加令人窒息的压抑。
杨帆端坐在原本属于韩当的那张虎皮大椅上,背后垫着冯源匆忙找来的软枕,即便如此,肋下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依旧让他脸色泛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如炬,扫视着厅内分立两侧,脸色各异的将领和文臣。
昨日的并肩浴血仿佛还在眼前,今日,因为战利品的分配和降兵的处理,无形的裂痕已经开始在内部蔓延。
“主公!”率先开口的是李校尉,他是最早跟随杨帆从流民中杀出来的老兄弟之一,性格耿直火爆,此刻他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更带着一股难以平复的愤懑,“兄弟们拼死拼活,伤亡如此惨重,活下来的哪个不是身上带伤,心里淌血?如今好不容易打下了这黑云寨,缴获了这些粮草军械,依我看,就该优先补偿我们狼牙堡的老兄弟!该抚恤的加倍抚恤,该赏赐的厚厚赏赐!让兄弟们知道,这血,没白流!”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不少原狼牙堡出身的中低级军官的共鸣,纷纷出声附和。
“李校尉说得在理!咱们的老人死伤最多,理应先紧着咱们!”
“那些降兵算什么?一群墙头草!不杀了他们祭旗就算仁慈了,难道还要把咱们兄弟用命换来的东西分给他们?”
群情激奋,矛头直指那两千多名降兵以及如何分配资源。
“此言差矣!”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去,是毛林。他同样身上带伤,但神色还算平静,“黑云寨已下,此地人口、资源已尽归我狼牙公国。若只厚待旧人,苛待新人,甚至将降兵视为草芥,岂非自绝于新附之民?眼下我们兵力折损严重,这些降兵若是处置得当,加以整训,未尝不能成为新的力量。若处置不当,逼其生变,内外交困之下,我等恐怕难以在此地立足!”
毛林代表着军中较为稳健的一派,考虑问题更着眼于大局和长远。
“毛将军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校尉梗着脖子反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降兵匪性难除,如何能信?把资源和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让死去的兄弟们如何瞑目?我看,愿意走的,发点路费滚蛋!不愿意走的,打散了编入辅兵营,干最累的活,当冲锋在前的炮灰!”
“你!”毛林眉头紧锁,“如此行事,与韩当之流何异?岂是仁义之师所为?主公立志拯救黎民,若行此不仁之举,日后还有何人肯来归附?”
“仁义?毛将军,这世道仁义能当饭吃吗?活下来才是硬道理!”
“正是!咱们狼牙堡起家靠的就是老兄弟们的忠心!现在有了好处,反倒要先紧着外人了?”
厅内顿时吵成一团,以李校尉为代表的激进派和以毛林为代表的稳健派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文臣如张玄、诸葛亮等人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思考,但此刻军将情绪激动,他们一时也难以插话。
气氛越来越僵,甚至有人开始拍桌子,互相怒目而视。昨日的战友,此刻却因为利益和理念,隐隐形成了对峙。一种分崩离析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够了!”
一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冷喝响起,如同冷水泼入沸油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上首的杨帆身上。
只见杨帆缓缓站起身,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目光中蕴含着战场杀伐积累的煞气,以及身为最高决策者的威严,让刚才还争吵不休的众人心头一凛,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吵什么?”杨帆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心上,“敌人尸骨未寒,我们自己人就要先内讧了吗?”
他按住肋下,强忍着疼痛带来的眩晕,一步步走到大厅中央。
“李莽,”他看向李校尉,直呼其名,“你心疼老兄弟,没错!死去的每一个弟兄,我都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李校尉张了张嘴,在杨帆的目光下,低下了头。
杨帆又转向毛林:“毛将军顾全大局,欲行仁义收拢人心,也没错!狼牙公国要想壮大,就不能固步自封!”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全场,声音沉凝:“但是,别忘了我们是谁!我们是狼牙!我们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不是为了变成第二个黑云寨,也不是为了在这里争权夺利,划分地盘!”
“战利品如何分配,降兵如何处置,自有法度章程!不是靠在这里争吵就能决定的!”杨帆的声音陡然转厉,“我还没死!狼牙,也还没到分家的时候!”
一股强大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虽然带着伤病的虚弱,但那决绝的意志,却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传我军令!”杨帆不再给他们争论的机会,“一、所有缴获,登记造册,统一入库,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分毫!二、降兵集中看管,暂由周丕将军负责,供应基本饮食,不得虐待,亦不得随意编入我军!三、阵亡将士抚恤、伤员救治,由冯夫人协同萧何先生,按最高标准,立即着手办理,所需物资,从我这里批条子!”
三条命令,清晰明确,暂时冻结了争议最激烈的问题,将权力牢牢收归中央,同时优先处理最急迫的抚恤和救治,安抚军心。
李校尉等人虽然心中仍有不甘,但在杨帆的积威之下,也不敢再公然反驳,只得抱拳领命:“遵命!”
毛林也松了口气,至少主公没有采纳激进的意见,拱手道:“主公英明。”
一场即将爆发的内部冲突,被杨帆以强硬姿态暂时压了下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矛盾只是被掩盖,并未解决。李校尉等人退出大厅时,眼神中的不服和怨气并未消散。毛林眉宇间的忧虑也依旧存在。
杨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直到厅内只剩下他和周丕等寥寥几个绝对心腹,他才猛地晃了一下,一把扶住旁边的柱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大哥!”周丕急忙上前搀扶。
杨帆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深深的忧虑。
强行压制,终非长久之计。狼牙堡的老人与新降者之间,不同理念的将领之间,利益的纠葛……种种矛盾,如同潜藏在冰面下的暗流,稍有不慎,就可能将这初生的势力冲击得支离破碎。
内部的危机,有时候比外部的强敌,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