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后堂，王主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越想越气，一个小小的童生，竟敢如此驳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得了个府试案首就了不起了？哼，功名？我让你连院试都考不安生！”
王主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当即，叫人唤来心腹衙役班头赵虎。
赵虎身材魁梧，面相凶悍，是衙役里的头目，平日里没少帮王主簿干些见不得光的事。
“赵班头，有件小事，你去办一下。”
王主簿压住怒色，慢悠悠地品着茶，语气却带着寒意。
“主簿大人请吩咐。”
赵虎躬身道。
“河西村那张屠夫家，你带几个人去一趟，给他加派个徭役。嗯……就说近来春雨连绵，城东河堤需要加固，让他即刻去应役吧。”
王主簿轻描淡写地说道。
赵虎一愣，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忙说道：
“主簿大人，这……那张屠夫的儿子张衍志，可是新科的府试案首，听说很得知府大人赏识。这……贸然去抓他爹服苦役，怕是……”
“怕什么！”
王主簿把茶杯重重一顿，茶水溅了出来，冷道：
“府试案首？哼，不过是个童生！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按《大梁律》，唯有进学成了秀才，方可免其家徭役。”
“他张衍志现在还是个白身童生，他爹服徭役，天经地义！有什么问题？”
赵虎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个案首，前途无量，万一将来……”
“没有万一！”
王主簿打断他，语气阴冷，说道：
“有什么事，本主簿担着！他张衍志不识抬举，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就是代价！你去办就是了，务必把人给我请到河堤工地上去！记住，要‘依法办事’！”
见王主簿态度坚决，且承诺担责，赵虎不敢再推脱，只得硬着头皮应下，道：
“是，小人明白，这就去办。”
……
第二天，清晨。
天色刚亮，张家小院还沉浸在清晨的宁静中。
突然，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开门！快开门！官差办事！”
赵虎带着四五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外。
张屠夫打开门，见到这阵仗，心里一沉，面上还是赔着笑道：
“几位差爷，这么早，有何贵干？”
赵虎亮出腰牌，冷声道：
“张屠夫，奉县衙之命，征派你即刻前往城东河堤服役，加固堤防！即刻跟我们走！”
“服役？”
张屠夫脸色一变，“差爷，是不是搞错了？我儿子张衍志是府试案首，正在备考院试……”
“案首？”
赵虎嗤笑一声，打断他，“案首又如何啊？他中了秀才吗？没有吧！按律法，童生的家人照样得服徭役！少废话，赶紧收拾东西跟我们走！河堤上等着用人呢！”
这时，张衍志和母亲，姐姐们都被惊动，围了过来。
一听要抓张屠夫去修河堤，全家人的脸都白了。
谁不知道修河堤是九死一生的苦役？
食不果腹，劳累过度，加上疫病，去了基本就很难活着回来！
“来得好快！”
张衍志早有预料，强压怒火，上前一步，挡在父亲身前，沉声道：
“几位差爷，学生乃是本届府试案首，知府刘大人亦有关照。家父年事已高，可否通融一二？这徭役，我家愿意出银钱抵偿。”
赵虎见正主出来了，语气稍微收敛了点，但态度依旧强硬：
“张案首，不是小的不给您面子。实在是上命难违。这徭役名册是县衙定的，您就算是案首，只要没进学，这规矩……它破不了啊！您就别让小的为难了。”
他身后几个衙役也虎视眈眈。
“你们这是故意刁难！”
大姐金花气得浑身发抖。
二姐银花，三姐桂花已经吓哭了。
母亲王氏更是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我跟你们拼了！”
四姐菊花性子最烈，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要冲上去。
五姐梅花也红了眼，顺手拎起了旁边的柴刀。
“住手！都给我放下！”
张屠夫猛地一声暴喝，震住了所有人。
他看着妻女，又看看儿子，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却又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
“爹！”
张衍志急道。
张屠夫摇摇头，粗糙的大手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
“衍志，不能动手！动了手，就是抗法，就是造反！咱们家就全完了！你的前程也就毁了！”
他转向妻女，语气不容置疑：“都把家伙放下！我跟他们去！”
“他爹！”
“爹！”
女眷们哭成一片。
张屠夫深吸一口气，看着儿子，目光灼灼：
“衍志，爹没事，爹有力气，扛得住！你听着，什么都不要管，安心读你的书，考你的试！只要你中了秀才，中了举人，咱们家就有盼头了！爹等着你光宗耀祖的那一天！”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充满了如山般的父爱和期望。
“爹，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有事！我一定把您救出来！”
张衍志眼中含泪，死死攥紧拳头，向父亲保证。
赵虎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行了，别磨蹭了！赶紧走！”
衙役们上前，推搡着张屠夫就要离开。
张屠夫回头深深看了家人一眼，尤其是儿子，然后毅然转身，跟着衙役走出了院门。
张家门口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左邻右舍，不少村民围在外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同情叹息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幸灾乐祸，猜测张家得罪了人的。
“唉，张屠夫多老实一个人啊……”
“可不是，这修河堤的活儿，是要命的啊！”
“听说他家小子中了案首，怎么还……”
“肯定是得罪人了呗，案首又怎样？没成秀才前，还不是任人拿捏？”
张衍志站在院中，听着门外的议论，看着父亲被带走的背影，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对哭成泪人的母亲和姐姐们沉声道：
“大姐，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