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内,空气凝滞而压抑,唯有三人粗重不均的呼吸声与外界隐约传来的搜索吆喝声交织。
长生强撑着坐起,尽管道基依旧如碎裂后勉强粘合的瓷器般剧痛脆弱,但神魂因判官笔的法则滋养而清明了许多。他摊开手掌,那支黝黑残笔静静躺着,沉重冰凉,却与他有了一丝血脉相连般的微弱感应。
“虚空画符,隐匿气息…”长生喃喃自语,眼神专注。他回忆着《幽冥通天录》中关于符箑之道的零星记载,更感受着判官笔内蕴含的、关于“界定”、“隐匿”、“欺诈”规则的碎片信息。
这不是简单的灵力绘符,而是以魂念为引,以判官笔勾动天地法则,直接书写暂时的“规则”!
难度极大,且风险极高。以他此刻状态,一旦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没有犹豫。
深吸一口寒气,长生闭上双目,全部神念沉入识海,沟通判官笔。笔尖那一点暗金光泽再次微弱亮起,比之前更加稳定了一丝。
他以指代笔,并未沾染任何墨汁,而是凝聚起残存的魂力与微薄的法则之力,就在眼前的虚空中,缓缓划动!
第一笔落下,虚空仿佛被无形之刃切开,留下一条极淡的、扭曲光线的墨痕轨迹,散发出“与此处空间融为一体”的规则意味。
长生身体一颤,脸色又白一分,道基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他咬紧牙关,继续勾勒。
第二笔,第三笔…一个个古老而玄奥的符文在空中逐渐成型,它们并非固定不动,而是如同活物般微微流转,形成一个将三人笼罩其中的无形力场。力场之内,他们的气息、存在感被急剧削弱,甚至光线经过他们身边都会发生轻微的偏折,达到一种视觉与感知上的双重“隐匿”。
这并非真正的消失,而是以一种极高的规则技巧,向外界“宣告”:此地无物,无需注意。
当最后一个符文落下,长生猛地收“笔”,又是一口鲜血溢出,身体摇摇欲坠。荆芥连忙扶住他。
成了!
一个简陋却有效的“隐踪符”完成了!其效果远胜寻常隐身术法,除非修为或对法则的理解远超长生,否则极难看破。
几乎就在符成的瞬间,树洞外脚步声再次逼近,甚至听到了拨弄藤蔓的声响!
“仔细搜!那三个家伙肯定就躲在这附近!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阴罗教修士的咒骂声近在咫尺。
荆芥和幽璃瞬间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洞口藤蔓被粗暴地掀开一角,一名修士的脸探了进来,目光扫视着黑暗的树洞内部。
然而,在他的感知和视线中,树洞内空空如也,只有腐朽的木头和积年的灰尘。那强大的隐匿规则扭曲了他的认知。
“妈的,什么都没有!”修士嘟囔着,放下了藤蔓。
“这边也没有!”
“去那边看看!”
脚步声渐渐远去。
树洞内,三人同时松了口气,都有种虚脱之感。
“暂时安全了…”幽璃沙哑道,紫眸中带着一丝后怕,“这笔…太厉害了…”
长生虚弱地点点头,抓紧时间调息。判官笔的力量层次太高,每次动用都消耗巨大,且隐隐牵扯更深层的因果,绝非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
…
就在长生三人于阴罗教矿区的围捕中艰难隐匿的同时。
寒冰地狱,那座被古老结界守护的祠堂内。
李小草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大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充满了担忧与思念。哥哥和姐姐们已经离开好久了,一直没有回来。
祠堂内空旷而寂静,只有墙壁上壁画散发的微光和结界稳定的嗡鸣陪伴着她。那三盏曾经燃烧的魂灯已然熄灭,只留下空荡的石台,让她时常想起那三位沉默却最终保护了他们的“老爷爷”。
害怕和孤单是难免的。但她记得哥哥的话,要乖乖等着。
为了排遣寂寞,也或许是本能,她开始无意识地在祠堂内走动,额角那枚百花印记时而微微闪烁。她走到哪里,那柔和的生命白光便照耀到哪里。
奇迹般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在结界边缘岩石缝隙里顽强生长的、之前被她无意中催生出的极阴苔藓,在她的白光持续照耀下,竟然开始以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颜色也变得越发黝黑发亮,甚至隐隐开出了些许米粒大小、散发着幽香的小花。
这些小花的气息,与寒冰地狱的死寂格格不入,却奇异地带给人一种温暖与安慰。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些在村落废墟中巡逻的黑甲士兵,偶尔会机械地巡逻到祠堂附近。当它们靠近到一定距离,感受到那微弱的百花香气和生命气息时,它们那空洞的眼窝中,竟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般的波动,随即会微微垂下手中的武器,对着祠堂的方向,做出一个极其轻微、仿佛本能般的躬身动作,然后才继续它们的巡逻。
它们似乎将小草散发的气息,误认为了某种它们曾经誓死守护、却早已遗忘的崇高存在的一丝痕迹。
小草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觉得,看着这些植物生长,能让她的心情稍微好过一点。她有时会对着那些黑甲士兵离开的方向小声说话,虽然从未得到回应。
“石头哥哥,你们也很孤单吗?”
“哥哥姐姐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小草很乖,没有乱跑…”
日子就在这单纯的等待与无意识的生机散发中一天天过去。
小草并未察觉到,她额角的百花印记,在这些时日的静默中,色彩变得更加鲜活了一丝。她对自身那微弱神力的控制,也在潜移默化中有了极其细微的提升。那并非修炼,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苏醒。
她就像一颗被遗落在绝境中的种子,无人关注,却依循着生命的本能,悄然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也…无意中吸引着那些迷失在永恒职责中的古老守卫的注意。
…
鬼枯林树洞内。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息,长生的状态稍微稳定,荆芥和幽璃也恢复了不少战力。
“一直躲下去不是办法。”长生睁开眼,目光透过藤蔓缝隙看向外界,“阴罗教搜索不会停止,我们必须离开。”
“如何突围?外面恐怕已是天罗地网。”幽璃蹙眉。
长生指尖轻轻拂过判官笔:“判官笔可‘界定’规则,亦可…‘模糊’规则。或许,我们可以制造一场‘意外’。”
他心中已有计较。阴罗教在此设立矿区,必然有运输矿产的通道或工具。若能找到,并制造混乱,或可趁乱离去。
夜幕降临(鬼域的昏沉天色变得更加黯淡),矿区的搜索依旧密集,但频率似乎有所降低,长时间的徒劳无功让一些修士产生了懈怠。
长生再次动用判官笔,此次并非大范围隐匿,而是极其精妙地“模糊”了三人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存在感”,让他们如同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密林与矿区边缘的废墟之间。
有惊无险地避开几队巡逻,他们终于发现了一条通往矿区深处的、由某种妖兽牵引的矿车轨道。轨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矿洞入口,那里守卫更加森严,但也是离开的希望所在。
“就是那里。”长生目光锐利,“我们需要一个契机,制造混乱。”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一堆堆放着的、未经提炼的“阴煞矿”原石上。这种矿石蕴含着不稳定能量,受到剧烈冲击极易爆炸。
长生举起判官笔,眼神凝练,对着那堆矿车,极其艰难地、缓缓划出一个代表“碰撞”、“引爆”的法则符文!
这一次,他动用的力量更少,却更加精妙,旨在引动矿石自身的不稳定,而非直接施加力量。
符文无声无息地没入虚空。
片刻之后——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从矿堆方向响起!火光冲天而起,混乱的能量冲击波四散开来!附近的几个帐篷瞬间被掀飞,凄厉的惨叫声和惊呼声划破夜空!
“怎么回事?!”
“爆炸了!快救火!”
“敌袭?是敌袭吗?”
矿区瞬间大乱!修士们惊慌失措,纷纷朝着爆炸点涌去,防御阵型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就是现在!”长生低喝一声。
三人如同鬼魅,趁着这片混乱,沿着阴影地带,急速冲向那矿洞入口!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入矿洞的刹那——
一道强大的气息猛地从洞内冲出,赫然是那名鬼将中期的矿区总管!他并未被爆炸完全引开,反而守住了要道!
“哼!果然有老鼠想趁乱溜走!”总管冷笑一声,手中一把鬼头刀带着凄厉的啸音,狠狠劈向冲在最前面的长生!
刀芒凌厉,封锁了所有前进路线!
避无可避!
长生眼中寒光一闪,正要不顾道基伤势再次强行催动判官笔——
他身旁的幽璃却抢先一步!
“你的对手是我!”幽璃紫眸中闪过决绝与厉色,她竟不闪不避,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迎向刀芒,同时双手结出一个诡异印诀!
“百鬼…夜行吞灵术!”
她竟直接燃烧了部分本命鬼源,施展出了一门霸道无比的、伤敌亦伤己的禁忌吞噬之术!她的身体仿佛化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硬生生将那凌厉的刀芒吞噬了大半!
噗!
幽璃狂喷一口黑血,脸色瞬间黯淡,气息暴跌,但她也成功挡住了这必杀一击,并死死缠住了那名总管!
“走!”她嘶声喊道,紫发狂舞,状若疯魔,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长生目眦欲裂,但知道这是幽璃用命换来的机会!他一把拉住想要回身相助的荆芥,吼道:“走!!!”
两人化作两道流光,猛地冲入了矿洞深处!
身后传来幽璃与总管激烈交锋的轰鸣以及她决绝的长啸…
矿洞曲折向下,阴暗潮湿,岔路极多。两人顾不得辨别方向,只朝着有风吹来的方向亡命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追兵的声音渐渐远去,前方隐约出现了亮光。
出口!
两人冲出矿洞,发现已然身处一片陌生的荒芜山岭之中,暂时摆脱了追兵。
但两人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沉重。
荆芥眼中含泪:“幽璃她…”
长生紧紧握着判官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
“阴罗教…”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冰冷彻骨,“此仇…必报!”
他回头望向矿区方向,仿佛要将这片土地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先离开这里,恢复实力。”长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幽璃未必会死,她功法特殊,或有保命之法。待我们实力足够,定要回来踏平这矿区,救她出来!”
两人压下悲愤,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远离矿区的更深山岭遁去。
鬼域大地,危机四伏,前路茫茫。
但李长生的归来,注定将在此地,掀起新的腥风血雨。
而遥远的寒冰地狱祠堂内,对此一无所知的小草,依旧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用她微弱的力量,悄然改变着那片死寂的世界,亦不知自己的气息,已如暗夜中的微光,吸引着某些存在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