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的撕扯感如同狂暴的潮汐，将林薇的意识狠狠拍碎，又胡乱糅合。时间与空间失去了意义，只有一片纯粹的白光与震耳欲聋的嗡鸣。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无形之力拉扯、挤压，仿佛要化作最基本的粒子，消散在这狂暴的传送洪流之中。唯有胸口那缕微弱却顽强的初火，如同暴风雨中不灭的灯塔，死死锚定着她最后一丝清明，以及紧攥在手中、已然滚烫欲燃的古老皮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毁灭性的撕扯感骤然消失。
“砰！”
一声闷响，林薇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一甜，险些再次喷出血来。全身的骨头如同散架般剧痛，刚刚有所缓解的伤势再次恶化。
她瘫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努力让涣散的视线重新聚焦。传送带来的眩晕感久久不散，耳边依旧回荡着嗡嗡的余响。
待她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时，呼吸猛地一窒，瞳孔骤然收缩！
这里……不是守碑人那个充满草药清香的洞窟！
而是一座巨大、空旷、死寂得令人心悸的封闭石殿！
石殿的规模远超之前的“镇守之间”，穹顶高悬，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看不到顶。四周是光滑如镜、漆黑如墨的巨石墙壁，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门窗的痕迹，仿佛一个完全密封的巨石棺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合着尘埃、金属锈蚀和某种……类似檀香却又带着一丝腐朽的冰冷气息，与守碑人洞窟的平和宁静截然不同，充满了压抑与不祥。
唯一的光源，来自石殿的中央。
那里，并非祭坛或石碑，而是一个巨大的、复杂无比的环形金属装置！装置由无数粗细不一的暗紫色金属管线和闪烁着幽蓝、惨绿光芒的晶石节点构成，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冰冷血管与神经丛，纠缠盘绕，中心托举着一个透明的水晶棺椁！
棺椁中，充盈着淡绿色的、粘稠如液的荧光物质，而在那一片惨绿的光晕中心——
躺着一个人！
一个林薇熟悉得刻骨铭心的人！
陈昊！
他双目紧闭，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所有的血色都已流失。他赤裸着上身，身体上连接着数十根细如发丝的暗金色管线，这些管线另一端没入水晶棺椁的基座，与整个金属装置相连。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眉心那道疤痕，此刻不再黯淡，而是呈现出一种妖异的、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的暗紫色光芒，与装置上那些幽蓝、惨绿的晶石光芒同步闪烁！一股冰冷、邪异、却又被强行约束控制的能量波动，正以他为中心，缓缓流转。
而在水晶棺椁旁边，背对着林薇，站立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样式古朴的灰色布衣，身形瘦削，头发如银丝般披散的身影！
守碑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陈昊为什么会被禁锢在这个诡异的装置之中？那装置……是在治疗他，还是在……利用他？或者说……进行某种可怕的实验？
无数疑问和巨大的惊恐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林薇的全身！她挣扎着想爬起身，却因伤势和虚弱，以及眼前这骇人景象带来的冲击，再次软倒在地，只能发出嘶哑的、近乎无声的质问：“前……辈？这……这是哪里？陈昊他……你怎么……”
听到动静，守碑人的身影微微一滞。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依旧是那张布满深深皱纹、却异常红润平和的脸庞。但此刻，那双原本清澈如婴孩、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却不再有悲悯与平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疲惫、决绝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眸光。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平静得令人心寒。
“你来了。”守碑人的声音依旧苍老温和，却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漠，直接在林薇心底响起，“比预想的……稍快一些。看来，‘初火’的传承，你已初步接纳。”
林薇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前辈！回答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昊他怎么了？！你对他做了什么？！”她试图催动心火，但那缕微弱的火焰在守碑人那深不可测的气息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根本无法凝聚。
守碑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林薇，似乎望向她身后的虚无，缓缓道：“‘蚀心之种’，乃‘虚无’投映之锚点，与宿主魂魄深植，如影随形。寻常净化，如同扬汤止沸，徒劳无功。唯有……釜底抽薪。”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和不容置疑的冷酷。
“釜底抽薪？”林薇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你……你要做什么？”
“剥离。”守碑人吐出两个字，目光重新落在水晶棺中的陈昊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以此‘溯影晶棺’与‘缚魂法阵’，强行剥离‘种子’与此子魂魄的联系，将其意识暂时封存于晶棺灵液之中，保其灵智不灭。而后……引导‘种子’之力，汇入此殿‘归墟之眼’，或可……逆转通道，重创其本体，为世间再争得一线喘息之机。”
林薇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剥离？封存意识？引导种子之力？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是要将陈昊当作工具，当作祭品！？
“不！你不能这样！”林薇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你会杀了他的！你说过要救他！”
“救？”守碑人微微侧头，看向林薇，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怜悯，却又迅速被冰冷覆盖，“何为救？苟延残喘，终被‘种子’吞噬，化作只知毁灭的行尸走肉，是为救？亦或……牺牲小我，重创大敌，为苍生换得可能之未来，是为救？”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穿林薇的侥幸：“此乃唯一可行之法。亦是……他残存意识深处，最后的选择。”
陈昊自己的选择？林薇愣住了。她想起陈昊短暂清醒时那句“快走”的警告，想起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挣扎……难道，他早已知道会有这一天？他选择了这条绝路？
“不……不可能！一定有别的办法！”林薇疯狂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前辈，求求你，停下！我们可以再想办法！用初火，用地脉源心，一定还有……”
“初火？”守碑人轻轻摇头，打断了她，“初火虽克邪祟，然汝所得，不过星火之光，如何撼动参天邪木？地脉源心？呵……源心之力，维系此界帷幕尚显不足，何谈净化‘虚无’之印？痴儿，莫再执迷。”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石殿四周漆黑的墙壁。随着他的动作，墙壁上突然亮起无数细密的、与装置同源的幽蓝符文，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齐齐“注视”着林薇。
“此地乃‘寂灭之间’，历代守碑人最终归寂、镇压大凶之地。此阵一旦启动，便不可逆转。”守碑人的声音带着最终的宣判意味，“汝能至此，亦是机缘。或许……可亲眼见证，牺牲为何物。”
话音未落，整个石殿猛地一震！中央那巨大的金属装置发出低沉的轰鸣，所有晶石光芒大盛，尤其是连接陈昊身体的那些暗金色管线，瞬间变得灼亮！陈昊眉心疤痕的紫黑色光芒暴涨，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露出极致痛苦的神情，仿佛灵魂正在被硬生生撕裂！水晶棺椁中的灵液沸腾般翻滚！
“不——！”林薇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知从何处涌起一股力量，猛地从地上爬起，朝着水晶棺椁冲去！
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陈昊被这样“牺牲”！
然而，她刚冲出两步，一股无形却庞大如山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守碑人身上轰然爆发，瞬间笼罩了整个石殿！
“咚！”
林薇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墙壁，整个人被狠狠弹飞出去，再次重重摔在地上，鲜血从口鼻中涌出！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琥珀中的虫子，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仪式继续进行！
守碑人依旧背对着她，身影在装置爆发的光芒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平静到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安静看着吧，孩子。这便是……吾等守碑人，必须承担的……因果。”
石殿在轰鸣，装置在运转，陈昊在痛苦的深渊中沉浮。而林薇，只能瘫在冰冷的黑暗中，感受着那缕微弱的初火在无边威压下瑟瑟发抖，品尝着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无力。
（第十卷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