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庚字库前的混乱渐渐平息。幽蓝的光芒彻底隐去,地面的震动停止,只留下龟裂的青石板和一滩凝固的、失去活性的奇异金属残渣,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被捕的面具人——那个阴柔苍白的男子,被特制的牛筋绳捆得结结实实,嘴里也被塞了麻核,防止其咬舌自尽或服毒。他被押解到临时征用的一间仓库中,由冷月和花辞树亲自进行初步审讯。铁无私坐镇指挥清理现场,安抚人心,并加派人手搜寻可能存在的同党。
仓库内灯火通明,气氛压抑。
男子被绑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唯有偶尔抬起眼皮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和讥诮,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冷月尝试了各种常规的讯问手段,威逼利诱,晓以利害,甚至动用了一丝内力进行震慑,但对方如同顽石,毫无反应,嘴角甚至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其不适的冷笑。
花辞树没有急着开口。他强忍着过度使用系统后的剧烈头痛和疲惫,仔细观察着这个对手。
他的脸很苍白,不常晒太阳。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极其整齐,指腹和虎口处有老茧,但分布的位置…并非长期使用算盘或干粗活所致,更像是…长期把玩某种小型、精细的物件,或者是…操纵某种精密仪器?
他的衣着是普通的劲装,但料子细看却是一种价格不菲的暗纹绸,只是故意做旧了。靴子的鞋底边缘,沾着一些不同颜色的、极其细微的粘土和矿物粉末。
【…启动微量【痕检之光】…分析目标衣物残留物…】
【…检测到多种混合矿物粉末:包括朱砂、孔雀石、石英…及少量未识别的能量结晶碎末…】
【…粘土成分分析:与通州本地粘土差异较大,更接近…京城西郊皇家窑厂特供瓷土?…】
皇家窑厂?矿物粉末?能量结晶?
花辞树心中疑窦丛生。此人绝非普通的江湖匪类或天工复兴会的中下层头目。他的背景可能比想象中更复杂。
“你并非天工复兴会的人,对吗?”花辞树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男子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沉默。
“你手上的茧,不是在算盘上磨出来的,而是在更精密的的东西上,比如…雕刻刀?或者某种调节阀?”花辞树继续道,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他的伪装,“你鞋底的瓷土来自京城皇家窑厂,那些矿物粉末…朱砂画符,孔雀石入药或染色,石英…则是许多机关术的基础材料。你是一个匠人,而且是一个水平极高、可能服务于特定对象的匠人。”
男子的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丝,但很快又恢复了死寂。
“你模仿天工复兴会的手法杀人,利用他们的加密法,甚至可能窃取了他们部分计划,但你的目的,似乎并不仅仅是帮他们启动‘万象枢机’。”花辞树步步紧逼,“你故意在范大同的遗书上留下年号破绽,你知道我们会发现,你是故意把我们拖在码头,为你完成最后的‘定位’和‘启动’争取时间,或者说…让你能近距离观察‘万象枢机’启动时的状态?”
“但你没想到,我们能暂时阻止它。”冷月冰冷地接话,刀锋般的目光刺向男子,“你的任务失败了。你的主子,会如何对待一个失败者?”
听到“主子”二字,男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恐惧,虽然极快被掩饰过去,却没能逃过花辞树和冷月的眼睛。
有戏!他背后果然还有人!而且纪律严苛!
就在这时,仓库门被推开,一名衙役捧着一个小布包进来:“冷捕头,花先生,这是在那个面具人刚才藏身的货堆后面找到的,可能是他匆忙间掉落的。”
布包打开,里面是几件奇怪的工具:一套比绣花针还细小的金银双色探针、一个镶嵌着水晶透镜的单片眼镜、还有几个小巧的、刻着度数的黄铜旋钮。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色玉牌。玉牌上没有任何纹饰,只在中心镶嵌着一粒极其微小的、仿佛还在缓缓旋转的暗金色沙粒。
花辞树拿起那块玉牌,入手冰凉。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粒暗金沙粒时,体内的系统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奇特的共鸣!
【…检测到未知高维能量印记…与“万象枢机”能量源存在微弱同频…功能:疑似定位、能量感应及…单向信息接收?…】
【…警告:该物品可能存在监控或反制措施…】
监控?花辞树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想将玉牌放下。
但就在此时,那名一直沉默的男子,看到玉牌被拿起,尤其是花辞树的手指触碰到暗金沙粒时,眼中猛地爆发出极度惊恐的神色!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被塞住的嘴拼命想说什么,身体剧烈挣扎起来!
“拿下他!小心他自残!”冷月厉声喝道。
衙役们连忙上前死死按住他。
花辞树意识到,这块玉牌极其重要!而且,触碰它可能引发了某种他们不知道的反应!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牌放在铺着软布的桌上,拿起那个单片眼镜,仔细观察那粒暗金沙粒。
透过高倍镜片,那粒“沙粒”呈现出极其复杂的、非自然的几何结构,内部仿佛有光芒在沿着特定的轨迹流动,神妙非凡。这绝非天然造物!
“这是…‘星髓’?”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墨衡在虎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地看着桌上的玉牌,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墨先生?您怎么来了?”花辞树连忙上前。
“感受到…那股力量波动…暂时平息…就过来看看…”墨衡的目光死死盯着玉牌,“不会错…这纹理,这光芒…是我墨家古籍中记载的‘星髓’!传说乃天外陨星核心所化,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和知识…但早已失传千年…怎么会…”
星髓?天外陨星?
花辞树和冷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超出他们的理解了。
“这块玉牌…是做什么用的?”花辞树追问。
墨衡艰难地走近,仔细看了看玉牌的造型和那粒“星髓”的状态,沉吟道:“这玉牌本身只是载体和屏蔽壳…这粒‘星髓’的状态…似乎被激活了…像是在…记录和发送着什么…”他忽然脸色一变,“不好!它可能在将刚才‘万象枢机’启动时的能量数据,以及…以及触碰它的人的气息信息,发送出去!”
话音刚落!
桌上那块黑色玉牌猛地轻微震动了一下!中心那粒“星髓”骤然爆发出一下刺目的闪光,随即迅速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与此同时,那名被按住的面具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彻底瘫软下去,眼中只剩下绝望的死灰。他知道,任务彻底失败,而且…信号已经发出,他对于“主子”而言,已经毫无价值,甚至成了需要被清除的隐患。
仓库内一片死寂。
对方手段之高明、之诡异,已经完全超出了寻常江湖仇杀或邪教作乱的范畴。这东西,已经带上了浓厚的、超越时代的奇异色彩。
花辞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以为抓住了主谋,却发现对方可能也只是一枚棋子,甚至是一个可随时抛弃的牺牲品。真正的对手,隐藏在更深、更远的黑暗之中,掌握着他们难以理解的技术和力量。
“看好他!加派双倍人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冷月下令,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个俘虏,现在是唯一的、脆弱的线索。
她又看向花辞树和墨衡:“此事已非通州衙门能处理。我必须立刻将此处情况密报总捕头。你们…”她的目光落在花辞树苍白的脸上和墨衡虚弱的身体上,“先回去休息。尤其是你,花辞树,你的脸色很差。”
花辞树确实感到身心俱疲,头痛欲裂,但他摇摇头:“我没事。这块玉牌和‘星髓’…还有范大同遗书上的笔迹,我需要时间仔细研究。还有虎子…”他看向一直安静地站在角落、有些不知所措的虎子,“你今天立了大功,但也太冒险了。”
虎子低下头,小声道:“我…我看他想跑…我就…”
冷月走过去,摸了摸虎子的头,语气缓和了些:“做得很好,但下次不可如此冒险。先跟你树哥哥回去。”
安排妥当,冷月匆匆离去,准备向铁无私汇报并求援。
花辞树则带着那块失去光泽的玉牌和一堆谜团,和墨衡、虎子一起返回“林记河鲜”。
夜色深沉,通州码头逐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暗涌的激流,却才刚刚开始。
花辞树知道,他必须尽快从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中,拼凑出真相的轮廓。对手的强大和诡异,逼迫他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
而第一个突破口,或许就在那块已经“死亡”的玉牌,以及那封充满破绽的遗书之上。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
这场智力游戏,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