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的后院马厩,弥漫着草料和牲畜的味道。阿吉按照约定暗号,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从一堆干草后钻了出来。当他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花辞树和冷月满身污秽、狼狈不堪的模样时,吓得差点叫出声。
“花哥哥!冷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了,阿吉!”花辞树语气急促,强忍着浑身的粘腻和恶臭,“我们被陷害了,张泥鳅死了,现在全镇的人可能都在找我们!你之前说的那条出城的路,还能走吗?”
阿吉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小脸绷紧:“能!那条排水沟虽然腌臜,但肯定没人想得到咱们会从那儿走!跟我来!”
他熟门熟路地引着两人绕到客栈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被乱草掩盖的、通往地下排水系统的方形入口,一股更难闻的腐臭气味扑面而来。入口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
“下面岔路多,跟紧我,千万别走错!”阿吉叮嘱一声,率先钻了进去。花辞树让冷月紧随其后,自己断后。在进入洞口前,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清河镇沉沉的夜色,码头的灯火在远处闪烁,仿佛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排水沟内阴暗、潮湿、逼仄,脚下是粘滑的淤泥,头顶不时滴下冰冷的水珠。空气中混杂着粪便、垃圾腐烂和死水的混合气味,几乎令人窒息。三人只能弯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污水中艰难前行。阿吉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和对地形的熟悉,在迷宫般的岔路中毫不犹豫地选择着方向。
身后,隐约传来了镇子方向越来越响亮的喧哗声、犬吠声和锣声——搜捕已经开始了。这声音如同催命符,逼迫着他们加快脚步。
花辞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一方面担心追兵会发现这个隐秘的入口,另一方面更担心冷月的伤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跋涉,对她无疑是巨大的负担。他只能紧紧跟着,努力分辨着前方阿吉和冷月模糊的身影,生怕在黑暗中走散。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和新鲜的空气。阿吉低呼一声:“到了!”
出口隐藏在城外乱葬岗边缘的一个坍塌的坟包后面,被茂密的荆棘丛掩盖得严严实实。三人奋力爬出,重新呼吸到虽然清冷但不再污浊的空气时,都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尽管身处阴森恐怖的乱葬岗,但相比于那令人绝望的排水沟,这里已算是天堂。
冷月一脱离险境,便再也支撑不住,靠着一块残破的墓碑滑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手臂上的伤口显然又崩裂了,暗红色的血迹渗透了简陋的包扎。花辞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手臂被木棍击中的地方肿起老高,浑身污秽,体力也接近透支。只有阿吉,虽然也疲惫不堪,但少年人的韧性让他还能支撑。
“必须……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们……很快会搜到城外……”冷月喘息着,声音虚弱但依旧清晰。
花辞树何尝不知。他强打精神,观察着四周。乱葬岗地势较高,可以隐约望见清河镇的方向火把攒动,搜捕的范围正在扩大。
“我们不能沿着大路走。”花辞树快速分析着,“对方肯定会在官道设卡。得走山路,先摆脱追兵,再想办法弄清楚方向。”
幸运的是,今夜月色尚可,能勉强辨清山路。花辞树搀扶起冷月,阿吉在前探路,三人一头扎进了乱葬岗后方莽莽的群山之中。
山路崎岖难行,荆棘丛生。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花辞树几乎是半背半扛地带着冷月前行,汗水混合着污秽浸透了衣衫。阿吉则发挥了他山林生存的经验,尽量选择相对好走且有遮蔽的小径。
直到天色微明,确信已经远离清河镇搜捕范围后,三人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停了下来。花辞树和阿吉用树枝和藤蔓粗略地掩盖了洞口。
山洞不大,但足以遮风避雨。花辞树第一时间检查冷月的伤势,重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阿吉则出去寻找水源和可以果腹的野果。
当晨曦透过藤蔓的缝隙照进山洞时,三人总算暂时安全了。但气氛却异常沉重。清河镇之行,不仅没能解开沉船之谜,反而深陷阴谋,成了杀人凶犯,被迫仓皇逃窜。
“我们……低估了对手。”花辞树靠着冰冷的石壁,声音沙哑。他回忆起之前的种种:黑水湾的窥视、张泥鳅的及时被灭口、精准的包围圈……这一切都显示,对方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消息灵通,算计精准。他们在调查对方的同时,也早已成了对方棋盘上的棋子。
“张泥鳅只是个小卒子。”冷月闭目调息片刻后,缓缓睁开眼,眼神恢复了些许锐利,“杀他,是为了切断线索,也是为了让咱们背锅。真正的黑手,还藏在后面。”
“会不会是顺风船行?”阿吉啃着一个酸涩的野果,猜测道,“他们东家不是也遇袭了吗?也许是苦肉计?”
花辞树摇头:“不像。如果是苦肉计,没必要弄到昏迷不醒、书房被翻的地步。我更倾向于,顺风船行可能也掌握了某些对幕后黑手不利的东西,所以才遭灭口或警告。”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沉船、张泥鳅、顺风东家遇袭……这些事都指向一个可能:有人在系统地清除与黑水湾秘密相关的人和线索。”
“黑水湾下面,到底藏着什么?”阿吉好奇地问。
花辞树想起了那声诡异的金属摩擦声和异常的触感,沉声道:“肯定不是简单的沉船残骸。我怀疑,那里可能有一个水下……基地,或者在进行某种不为人知的勾当。沉船,或许是为了掩盖什么,或许……本身就是那个勾当的一部分。”
这个推测很大胆,但结合所有异常,却又是最合理的解释。什么样的勾当,需要弄沉货船来掩盖?私运违禁品?打造水下兵器?还是……与那神秘的“蔚蓝星纹石”或天工府遗产有关?
花辞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半块“墨”字玉佩和父亲的字条还在。清河镇的遭遇,仿佛是对他江湖历练的一次残酷洗礼。他不仅没能找到父亲的线索,反而差点把自己和同伴搭进去。
“接下来怎么办?”阿吉问道。
花辞树看向脸色苍白的冷月,又看了看手中那半块玉佩。父亲的线索指向墨家,而墨家踪迹缥缈。清河镇已不可留,他们需要一个新的方向。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冷姑娘彻底养好伤。”花辞树做出了决定,“然后,我们得想办法寻找墨家的消息。父亲留下的线索,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明灯。”
江湖路远,步步惊心。清河镇的浊浪未能将他们吞噬,却让他们更清晰地认识到前路的艰险。花辞树看着洞外逐渐明亮的天空,心中那份寻父的信念,经历此番磨难后,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愈发坚定。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掌握更多的力量,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江湖中,走下去。
(第五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