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坐在马背上，愣神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长。
胸口护心镜上那个刺眼的白点，像是一记无声的闷棍，敲得他有些发懵。
输了？
他竟然真的输给了半个月前还被自己当猴耍、最后摔晕过去的“燕妹妹”？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
场边观战的蒙恬蒙毅兄弟俩，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蒙毅甚至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唯有蒙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目光更多地落在了燕丹马匹上那两件造型奇特的装备上，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李信到底是将门虎子，性格爽直，虽然输得憋屈，但扭扭捏捏、输不起不是他的作风。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他大步走到燕丹的马前，仰头看着端坐马上、因为获胜而容光焕发，甚至有点得意忘形的燕丹，抱了抱拳，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安秦君！是我李信输了！心服口服！”
这认输认得如此痛快，反倒让准备了一肚子嘲讽话的燕丹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轻咳一声，努力压下快要翘到天上去的嘴角，用尽量平淡但失败的语气问道：“既然如此，那……以后还敢不敢叫我燕妹妹了？”
李信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梗着脖子道：“不敢了！愿赌服输！以后见面，定当尊称君上！”
“这还差不多！”燕丹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得晃眼，仿佛连头顶有些歪斜的“锅盖头”都跟着闪闪发光。
然而，李信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那神奇的马具吸引了过去。
他凑近了些，毫不客气地伸手摸了摸那高耸的鞍桥和冰凉坚固的马镫，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君上，”李信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带着一种职业军人的敏感，“这两样东西……了不得啊！”他比划着，“有了它们，骑士在马上便能如履平地，双手可完全解放，无论是持戈劈砍，还是张弓射箭，稳定性何止倍增！若是装备给我大秦骑兵……”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迸发出的灼热光芒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种作为将领的直觉告诉他，这看似简单的两样小东西，未来极有可能改变战场的形态！尤其是面对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时，这将带来巨大的优势！
燕丹看着李信那副如同发现绝世珍宝的表情，心中暗自点头。
不愧是历史上年轻一代的名将，眼光确实毒辣。
他正想顺势吹嘘……啊不，是讲解一下这马鞍马镫的妙处，就听见一阵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队精锐郎官护卫着一辆玄色车驾疾驰而来，车驾上端坐的，正是面色沉静、不怒自威的秦王嬴政。
他显然是处理完政务后，不放心这边，亲自过来查看了。
车驾停下，嬴政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端坐马上的燕丹身上，见他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亢奋，并无大碍，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
但当他视线扫过燕丹身下那套新奇马具，以及凑在近前、几乎要贴到燕丹腿上的李信时，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燕丹一见嬴政来了，更是得意，仿佛考了满分急着向家长炫耀的孩子。
他迫不及待地就要下马，一边动作一边大声道：“大王！您来得正好！看见没？我赢了哦！堂堂正正赢了李信！”
他太过兴奋，忘了自己脑震荡刚有好转，也忘了侍医“动作宜缓”的叮嘱。
下马时，他习惯性地想像以前那样，直接一条腿潇洒地跨过马背往下跳！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也低估了高桥马鞍的高度。
就在他身体重心骤然下移，单脚脱离马镫的瞬间，那股熟悉的、天旋地转的剧烈眩晕感如同潮水般猛地袭来！
“唔！”燕丹眼前一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惊呼一声，直挺挺地就从马背一侧栽了下去！
“君上！”
“安秦君！”
蒙恬蒙毅和李信同时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站在马旁、正低头研究马镫的李信，反应极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上前，张开双臂，堪堪在燕丹即将脸着地的前一刻，用自己的身体当了肉垫！
“砰！”
一声闷响。
燕丹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李信怀里，两人一起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没有一起摔倒。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撞上了一个结实的、带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胸膛。
燕丹晕乎乎地抬头，正对上李信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惊魂未定和无语的脸。
“……”燕丹。
“……”李信。
他感觉自己胸口被撞得生疼，但更让他无语的是这位安秦君的下马方式…真是…一言难尽。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了刚刚下车、正朝这边走来的嬴政眼中。
刹那间，嬴政那张本就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沉了下去，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跟在他身后的郎官和内侍们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噤若寒蝉。
他几步上前，根本无视还抱着燕丹的李信，直接伸出手，一把攥住燕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燕丹都感觉有些疼了。
“哎哟……”燕丹还没从眩晕中完全清醒，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李信怀里扯了出来，踉跄着站到了嬴政身边。
嬴政看也没看李信一眼，一双冰冷的眸子死死盯着燕丹，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怒火：“寡人说了多少次！你伤未痊愈！需静养！不可妄动！你把寡人的话当耳旁风吗？！”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高，但那其中的怒意和寒意，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燕丹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那股得意劲儿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虚：“我……我就是太高兴了……没注意……”
“高兴？”嬴政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燕丹身上可能沾到尘土的地方，最后又落回他脸上，“看来是躺了半个月，把脑子躺得更不清醒了！既然这么有精神，现在就给寡人回宫！继续躺着去！没有寡人的允许，不准再踏出寝宫半步！”
说完，他不再给燕丹任何辩解的机会，拽着他的胳膊，转身就往车驾走去，那架势，活像是家长拎着闯祸的孩子回家教训。
燕丹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只能可怜巴巴地跟着走，连回头跟蒙恬李信他们道个别都做不到。
李信还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愣在原地，看着秦王把安秦君像拎小鸡一样拎走，半晌才讪讪地放下手，摸了摸鼻子，心里有点犯嘀咕：大王这火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蒙恬和蒙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一丝了然。蒙毅悄悄吐了吐舌头，用口型对哥哥说：“大王好像……特别生气。”
蒙恬轻轻点头，目光若有所思地追随着那离去的玄色背影和那个被拽着、垂头丧气的“锅盖头”。
看来，安秦君这“静养”的日子，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而且，大王的心情，恐怕短时间内是很难由阴转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