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一章：河滩
冰冷的、带着浓郁水汽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股久违的、属于荒野的泥土和草木的微腥气息，瞬间冲淡了矿道里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臭。林狩踉跄着扑出泄水口，后背重重撞在潮湿冰冷的岩壁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他贪婪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眼前不再是令人绝望的黑暗。
泄水口开在一面陡峭的、布满湿滑苔藓和垂落藤蔓的岩壁底部。外面是一条不算宽阔的地下河滩。河水不算深，水流湍急，撞击着河床中的嶙峋怪石，发出哗哗的轰鸣，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回荡不息。河滩由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和粗糙的砂砾构成，湿漉漉的，反射着不知从何处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天光，让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灰蓝色调。空气潮湿阴冷，但比矿道里清新了百倍。
沉重的拖架就横亘在泄水口外的河滩上，底部厚实的铁板陷在湿软的砂砾中。铁脊巨大的身躯半跪在拖架前方牵引环旁，牵引带深深勒进它肩背的伤口，暗红的血液顺着皮毛滴落在湿漉漉的石头上。它剧烈地喘息着，粗壮的胸腹剧烈起伏，猩红的兽瞳死死盯着那被巨石彻底封死的泄水口，喉咙里滚动着低沉而悲愤的呜咽。
四只铁脊犬也瘫倒在拖架旁，皮毛焦黑，伤痕累累，其中一只前爪血肉模糊，另一只半边脸被腐蚀得不成样子。它们同样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未散的惊悸。
拖架中央，锈爪庞大的身躯在绳索的固定下微微起伏，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后腿和侧腹那恐怖的伤口在结晶红光的映照下，暗红色的边缘仿佛凝固的熔岩，那些淡红色的肉芽蜷缩着，在剧烈的颠簸和逃亡后显得更加脆弱。上方半米处，暗红结晶依旧散发着稳定的灼热辐射，烘烤着周围潮湿的空气，形成一小片相对干燥的区域。
那只重伤的铁脊犬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鹅卵石上。喉咙被彻底洞穿，仅存的左眼圆睁着，里面凝固着痛苦、不甘和一丝解脱。暗红的血液在它身下洇开，被冰冷的河水冲刷着，颜色迅速变淡。它的身体挡住了泄水口大半，成为了最后那道隔绝死亡虫潮的屏障。
林狩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痛苦和透支。后背的伤口在撞击下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渗出，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左臂深可见骨的爪痕和左肩被后坐力震伤的关节如同被火烧灼。右臂的麻木沉重之下，是冰火冲突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酸胀剧痛，几乎让他握不住任何东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里不是安全区。泄水口虽然被巨石封死，但张岳的人随时可能追来！他们留下的痕迹太明显了！沉重的拖拽痕迹、散落的泥土、浓烈的驱虫粉和驱兽膏气味……还有血腥味！
必须立刻离开！清理痕迹！
目光扫过湍急的地下河。河水浑浊，带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这是天然的掩护！
“铁脊！”林狩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他用尽力气低吼。
铁脊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他，猩红的兽瞳里血丝密布，充满了暴戾的悲伤和未散的杀意，但在看到林狩的瞬间，那份暴戾被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沉痛的服从。
“下水！”林狩指向湍急浑浊的河水。
铁脊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巨大的爪子再次深深抠入湿滑的河滩砂石。它不再看那死去的同伴，巨大的头颅猛地扬起，牵引带瞬间绷直！沉重的拖架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砂石挤压声中，被缓缓拖向冰冷的河水！
噗通！
拖架的前端首先没入湍急的水流，溅起浑浊的水花！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厚实的铁板底部，带来了巨大的阻力！
“吼！”铁脊发出一声压抑着痛苦的咆哮，全身肌肉再次贲张！肩背的伤口在牵引带的勒扯下鲜血狂涌！它巨大的爪子死死抓住河底湿滑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拖拽！四只还能动的铁脊犬也强忍伤痛，扑入冰冷的河水中，用身体死死顶住拖架两侧，奋力向前推动！
林狩也咬着牙，踏入冰冷的河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左手死死抓住拖架尾部，用肩膀和身体的力量向前顶撑！湍急的水流冲击着他的身体，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
拖架在冰冷的河水中艰难前行，沉重的金属结构搅动着水流，发出哗哗的巨响。浑浊的河水冲刷着拖架底部和框架，迅速带走上面沾附的淤泥、苔藓碎屑和驱虫粉的气味。冰冷的河水也浸湿了锈爪庞大的身躯和绳索，让它伤口边缘的暗红色泽在水光中显得更加诡异。
林狩一边顶撑拖架，一边艰难地回头。他必须清理岸上的痕迹！尤其是血迹和拖拽的印记！
“去！清理岸边！”林狩对着那四只护卫犬嘶声命令，目光扫向河滩上死去的同伴和它身下那片刺目的血迹。
四只护卫犬似乎听懂了，它们发出几声低沉的呜咽，看了一眼水中的拖架和死去的同伴，最终掉头游回河滩。它们用爪子疯狂地扒拉着覆盖血迹的砂石，用身体在拖拽痕迹上来回滚动摩擦，试图掩盖那些明显的印记。动作虽然笨拙，但带着一种本能的忠诚。
冰冷的河水不断冲刷，带走污浊。拖架在铁脊的巨力牵引和众人的推动下，艰难地逆着水流向上游移动了数十米。岸上护卫犬的掩盖工作也在进行。
就在林狩感觉身体快要被寒冷和剧痛彻底吞噬，力量即将耗尽之时。
前方河道拐弯处，一片相对宽阔的河滩出现在眼前。河滩上方，岩壁向内凹陷，形成一个天然的低矮岩棚，勉强可以遮蔽来自泄水口方向的视线。河滩边缘，水流相对平缓，堆积着一些上游冲下来的浮木和杂物。
“停！那里！”林狩用尽最后力气指向那片岩棚下的河滩。
铁脊发出一声如释重负般的低吼，巨大的爪子猛地发力，将沉重的拖架拖向那片平缓的河滩边缘！
嘎吱……噗！
拖架底部厚实的铁板终于搁浅在河滩的砂砾上，不再移动。
林狩松开抓住拖架的手，身体一软，直接跪倒在冰冷的河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膝盖。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剧痛和麻木。他抬起头，看向岸上。
四只护卫犬也疲惫不堪地爬上岸，趴在湿漉漉的砂石上，剧烈地喘息着，身上的伤口被河水浸泡得发白。它们已经尽力掩盖了痕迹，但河滩上依旧能看到一些凌乱的爪印和拖拽的模糊印记，只是被河水冲刷和它们自身的掩盖，变得不那么显眼了。死去的同伴尸体，被它们用砂石和浮木草草掩盖在河滩边缘一块岩石后面，只露出一点暗红色的皮毛。
铁脊巨大的身躯也半跪在河水中，牵引带依旧套在它肩背上，暗红的血液顺着皮毛滴落，在浑浊的河水中晕开淡淡的红痕。它巨大的头颅低垂，剧烈地喘息着，猩红的兽瞳疲惫地望向拖架中央的锈爪，又扫过岸边那处被掩盖的同伴尸体，喉咙里发出压抑而悲恸的呜咽。
拖架上，锈爪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伤口边缘的肉芽在冰冷的河水和颠簸后显得毫无生气。暗红结晶散发的热力在潮湿的环境中似乎也减弱了一些。
林狩挣扎着从冰冷的河水中站起，拖着麻木剧痛的身体，一步步挪到岩棚下相对干燥的砂石地上。他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左肩的剧痛、后背的撕裂感、右臂的冰火冲突……所有的伤痛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兽皮补偿袋。里面只剩下最后两块淡青色的中品源晶。他毫不犹豫地取出一块，紧紧握在左手中。
温润精纯的水木属性源能，如同久旱的甘霖，缓缓注入干涸龟裂的经脉。《戍土引》艰难地运转起来，引导着这股温和的能量优先滋养着胸腹的内伤和近乎枯竭的体力。碎裂经脉的刺痛在精纯能量的抚慰下稍有缓解，冰冷的身体也恢复了一丝暖意。
他一边吸收源晶能量，一边冰冷的目光投向湍急的河水上游，又扫过河滩上残留的模糊痕迹和那处被掩盖的同伴尸体。
张岳的人……随时可能找到泄水口！顺着水流和残留的气息追来！
这里不能久留！必须尽快恢复一丝力量，彻底消失在这片荒野之中！
他握紧了手中仅剩的源晶，也握紧了那把沉重冰冷的“渊口之牙”。
冰冷的岩壁紧贴着后背，带来一丝寒意，也带来一丝微弱的支撑。他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最深沉的调息状态。每一分每一秒的恢复，都弥足珍贵。荒野的阴影，如同张开的巨网，正在无声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