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在沈知微靴底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她蹲下身时,一片卷边的残纸恰好硌进掌心——《简明妇科学录》第三卷,“子痫急救七法”几个字被烧得蜷曲,却像根细针扎进她指腹。
“血晶……”她低唤一声,腕间听诊器突然轻颤。
铜管自动从袖中滑出,前端的血晶滤膜贴上残纸,幽蓝的光纹如活物般攀住焦痕。
沈知微瞳孔骤缩——空中竟浮起半页未毁全图!
“川芎活血,忌与乌头同用”的批注清晰如昨,正是被焚章节里最关键的配伍禁忌。
“大人!”
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撞进耳中。
沈知微抬头,见那小医女跑得发簪歪斜,裙角沾着黑灰,“十三名采药学徒,五人当场……”她喉结动了动,“五人没了,三人烧得认不出模样。阿芷……阿芷逃出来了,可嗓子……”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沈知微转身,正撞进一双通红的眼睛——阿芷跪坐在焦土上,衣襟还沾着未熄的火星,喉间发出沙哑的嘶鸣。
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半册炭化的笔记,封皮上“奉医司课业”的字迹已模糊,翻开却见内页用炭条新写了半行:“当——归——四——逆——汤”。
炭条在她指间断裂,阿芷急得直摇头,又用力点了点自己耳朵,再指向沈知微的听诊器。
沈知微蹲下来,握住她颤抖的手。
阿芷掌心的烫泡蹭过她手背,像团未熄的火。
“你想听,也想说。”她轻声道,“那些方子,你都记在脑子里?”
阿芷拼命点头,泪水滴在炭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黑。
“玄铁尺”的清响划破焦土的死寂。
谢玄不知何时立在残埂上,玄色披风沾着草屑,手中密报被他捏出褶皱:“昨夜三更,江南七府同时起火。识药堂、草药铺、女塾讲医处……全烧了。”他将密报递来,最末一页画着支白蜡烛,“每处灰烬里都插着这个,刻‘乱世疫首’。”
沈知微展开密报的手突然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清源社。”她咬出这三个字,“他们烧的不是房子,是嘴——怕百姓学会诊脉开方,就管不住了。”
谢玄的指节抵在腰间玄铁尺上,尺身嗡鸣如刃:“要我屠了他们的暗桩?”
“屠不尽的。”沈知微将残页按在胸口,听诊器的血晶隔着布料灼得她发烫,“他们烧书,我们就把书写进骨头里。”
密室的烛火跳了跳。
沈知微将听诊器贴在《简明妇科学录》残页上,铜管贴着焦纸反复摩擦,血晶滤膜随着频率震颤,竟析出一缕缕淡蓝的光——那是残页里残留的药性数据,正被器械抽丝剥茧般拽出来。
“崔笺,松烟、蜂蜡、石灰浆。”她头也不抬,“调墨。”
小满捧着药臼上前时,手还在抖:“大人,这墨……”
“水浸不散,火烧不毁。”沈知微接过墨锭,笔尖悬在牛皮纸上顿了顿,“写进皮里,刻进骨里,烧了这张,还有下一张。”
阿芷跪坐在她身侧,捧着新裁的皮纸。
每写一行,她就用炭条在另一张纸上复抄,炭灰落在她烫伤的指缝里,渗出血珠。
沈知微瞥了眼她发颤的手腕,突然握住她的手:“跟着我写。”
笔尖落下第一行:“药不分贵贱,命岂由天定。”
三日后的夜雾里,十二具防水铁匣码在青石板上。
鹰奴单膝跪地,玄色劲装沾着露水,掌心托着半尺玉尺:“属下以黑骑斥候血誓,必护医典周全。”
沈知微将玉尺嵌入匣底,指腹抚过尺身暗纹:“若遇强夺,尺会鸣;若人亡,尺不灭。”她抬眼望进鹰奴的眼睛,“送到扬州、徽州、杭州,藏在最破的瓦罐里,最旧的房梁上——要让百姓能摸到,能翻,能抄。”
“是。”鹰奴起身时,铁匣撞出清响。
他裹紧披风,身影很快没入夜雾,只余马蹄声碎在雨里。
沈知微立在屋檐下,手中残纸再次贴上听诊器。
血晶突然扩展成网状光纹,如根须扎进大地——百里外的山涧里,某种毒芹正顺着溪水疯长,茎叶上的紫斑与金魄毒素的波形重叠。
“母亲。”她对着夜色低语,“当年他们烧了你的器械,现在又烧医书。可他们不知道……”她指尖抚过铁匣上的刻痕,“人会老,纸会黄,可教过的人,会把方子传给女儿,女儿传给孙女。”
窗外细雨无声,一只燕子掠过灰烬堆,衔起一粒未燃尽的种子。
种子上还沾着焦黑的药香,被燕子带向未知的河岸。
沈知微望着燕影消失的方向,忽觉后颈一凉——那是被雨打湿的玉尺,正贴着皮肤轻轻发烫。
次日清晨,苏州街头的青石板上,有人发现了一张染着焦痕的告示。
墨迹未干,却已被人撕去半角。
剩下的半行字在晨雾里若隐若现:“私授医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