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自衣襟深处涌出的暖意，突兀得像一根针，扎破了龙夭夭酝酿已久的恶意。
它并非强横霸道，而是温润的，坚韧的，带着凌清玄身上那股清冷又固执的味道，顺着她的经脉，不由分说地涌向她的指尖。这股纯净仙元并不试图与她的龙力对抗，反而像一张细密的网，轻柔地包裹住她那即将离体的、充满毁灭意图的力量。
它在过滤。
龙夭夭瞬间就明白了这股力量在做什么。它在剥离她龙力中的暴戾、混乱与邪念，试图将她这道旨在引诱和控制的法术，变成一道纯粹的、用于降服妖邪的仙家术法。
凌清玄。
这个名字在她心底浮现，带着咬牙切齿的温度。
人走了，还要留个东西在这里碍手碍脚。他以为他是谁？她的师长？她的监护人？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比刚才被村民跪拜时的厌烦更加猛烈，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她龙夭夭想做什么，何时轮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她偏不让他如愿。
心念一动，龙夭夭不再压制自己的力量，反而催动了更深层次的始龙血脉。既然他想净化，那她就给他看看，什么是真正无法被净化的混沌与疯狂！
磅礴的龙力如决堤的洪水，狂暴地冲击着那层仙元织成的“滤网”。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指尖那方寸之地剧烈碰撞，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掀起了无形的能量风暴。她白皙的指尖，一侧泛着莹白的仙光，另一侧则涌动着暗金色的龙气，光芒明灭不定，仿佛神魔交战的缩影。
远处的村民们什么也感觉不到，他们只看到那位绝美的“上仙”伸着手指，静静地站在河边，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画中仙。
然而，在这极致的对冲之下，龙夭夭感到经脉传来一阵刺痛。那是强行催动未愈的血脉，与另一股至纯能量对抗所产生的反噬。
就在这股力量冲撞至顶点的瞬间，她指尖的皮肤不堪重负，渗出了一粒比米粒还小的血珠。
那滴血，并非寻常的红色，而是灿烂的、流动的金色。
它一出现，周围的光线似乎都被它吸引，凝聚成一点极致的辉煌。随即，这滴始龙之血便融入了那团神魔乱舞般的能量之中，被那道失控的法术裹挟着，如一颗金色的流星，悄无声息地射入了浑浊的河水。
“轰——！”
平静的河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瞬间炸开。
水花冲天而起，伴随着刺耳的沸腾声。整条河流都剧烈地翻滚起来，浑黄的河水中央，一个巨大的漩涡凭空出现，深不见底，疯狂地搅动着泥沙。
一股腥臭到令人作呕的气息，混杂着浓郁的怨气，从漩涡中心喷薄而出。
“吼——！”
一声不似凡间生物的咆哮，震得远处的村民们耳膜嗡鸣，胆小者当场瘫软在地。
紧接着，一只巨大的头颅猛地从漩涡中探出。那怪物形似巨鳄，却长着一身腐烂的墨绿色鳞片，鳞片缝隙间挂着水草和不知名生物的碎肉。它的眼睛是两团幽绿的鬼火，燃烧着对生灵的无尽贪婪与憎恨。它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腥臭的涎水滴落，将河岸的土地腐蚀得“滋滋”作响。
这便是那水怪。它被那股强大的能量波动惊动，更被其中那一丝始龙血脉的气息所吸引。在它那混沌的灵智中，那滴血是无上的补品，吞噬掉，足以让它蜕变成真正的大妖。
它来了！
龙夭夭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
她的计划虽然出了点小岔子，但结果似乎更好。这怪物被彻底激怒了，凶性毕露，接下来，只要她……
她的念头还未转完，异变再生。
那只水怪刚冲出水面，还没来得及锁定龙夭夭的位置，那道融入了龙血的能量就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华丽的光影效果。
那道金光甫一接触到水怪的身体，便如同滚油泼雪，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水怪那身坚硬如铁的鳞甲，在那金光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洞穿、融化。灿烂的金色光芒，仿佛拥有生命，顺着伤口钻进它的体内，疯狂地灼烧着它数百年来积攒的怨气与煞气。
黑色的烟雾，夹杂着血肉烧焦的恶臭，从水怪的七窍和全身的伤口中疯狂冒出。
“嗷——！！”
水怪发出的，不再是示威的咆哮，而是一声凄厉到扭曲的惨嚎。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恐惧，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净化之痛。
它的挣扎是如此剧烈，掀起的巨浪拍打在河岸上，几乎要将岸边的土坡冲垮。然而，无论它如何翻滚，如何用利爪撕扯自己的身体，那金光都如跗骨之蛆，不断焚烧着它的根本。
它那双燃烧着鬼火的眼睛，在极致的痛苦中，渐渐失去了凶光，只剩下哀求与解脱。
远处的村民们已经完全看傻了。
在他们眼中，这一幕简直就是神迹。
那位仙子只是轻轻一点，河水便为之沸腾。传说中凶残无比的水怪，刚一露头，就被一道从仙子指尖射出的金光打中，然后便在金光中痛苦嘶嚎，黑气滚滚，仿佛正在被天火净化的邪魔。
这是何等的神威！这是何等的慈悲！
龙夭-夭站在河边，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
她看着在河里痛苦翻滚，浑身冒烟，眼看就要被“超度”的水怪，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荒谬的、离谱的、难以言喻的沉默之中。
她想做什么来着？
哦，对，她想把这只水怪收服，然后放出去，让它毁掉这个村子，再去祸害下游的城镇，为自己的灭世大业添砖加瓦。
可现在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想压过凌清玄那道碍事的仙元，一不小心用力过猛，逼出了一滴龙血。然后，这滴混合了她暴虐龙力和凌清玄守护仙元的龙血，就这么……把水怪给净化了？
这算什么？
负负得正？还是神魔合力，普度众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从她的胃里翻涌上来。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精心准备了满汉全席的厨子，结果手一滑，把所有菜都倒进了功德箱。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那水怪的怨气被一点点焚烧殆尽，一丝丝微弱但纯净的功德金光，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欢快地融入她体内。那感觉，就像被无数只湿漉漉的舌头舔舐，黏腻又恶心。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脖子上那块正在微微发烫的玉佩。
龙夭夭一把将那枚护身玉从衣襟里扯了出来。玉佩温热，上面的云纹仿佛都在散发着“看，我做得不错吧”的得意光芒。
“凌！清！玄！”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名字。
那个混蛋！那个自以为是的正道楷模！他就算人不在，也要用这种方式来恶心她，来破坏她的计划！
就在她怒火攻心，几乎要当场捏碎这块玉佩的时候，河中的水怪发出了最后一声悠长的悲鸣。它那庞大的身躯在金光中缓缓消解，最终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浑浊的河水之中。
随着它的消散，那条原本浑浊不堪、死气沉沉的河流，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清澈起来。水中的腥臭与怨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纯净的灵气。
河水，被净化了。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村子的方向，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赢了！仙子赢了！”
“水怪死了！水怪被仙子杀死了！”
“神仙显灵啊！我们得救了！”
村民们喜极而泣，相拥而庆。紧接着，以那老村长为首，所有人“扑通扑通”地再次跪倒在地，朝着龙夭-夭的方向，拼命地磕头。
这一次的跪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虔诚，都要狂热。他们的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乞求，而是近乎盲目的崇拜与信仰。
“女神！您是救世的女神啊！”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
“女神！救世女神！”
“感谢女神救命之恩！”
呼喊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朝着龙夭夭扑面而来。
龙夭夭被这股声浪震得后退了半步，脸色铁青。
她看着那群对她感恩戴德、恨不得把她供起来的凡人，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以及那条被“顺便”净化成了灵泉的河流。
她想毁掉一个村子，结果，她救了一个村子，还顺手给他们改造了风水。
龙夭-夭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胸口那股郁结之气，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堵得更厉害了。
她只想毁灭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人，或者有东西，逼着她去救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