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把豆浆杯捏在手里，指节慢慢发白。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却像是没感觉到暖意，目光一直落在教学楼门口那群跑过的孩子身上。
老夫子站在旁边，没说话。大番薯前脚刚走，嘴里还念叨着火锅要加双份毛肚，后脚人就拐出校门不见了。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
老夫子看着秦先生的手，又看了看他低垂的眼神。这个人平时走路带风，说话有板有眼，连保安见了都主动打招呼。可现在，整个人像被抽掉了力气，站在这儿半天不动。
“最近睡得怎么样？”老夫子问。
秦先生愣了一下，像是从远处回过神，“还行吧，就是半夜容易醒。”
“醒了之后呢？”
“躺着。”他笑了笑，“数天花板的裂缝，一条、两条……数到十就忘了前面数过几条。”
老夫子点点头。他没再追问，而是掏出手机，悄悄打开了金手指系统。输入秦先生的名字，一串数据立刻跳出来：每日活动范围缩小，社交记录清零，连续七天重复同一路线——家、学校、菜市场，三点一线。
系统弹出提示：【中老年生活轨迹萎缩，存在心理退行风险】。
老夫子收起手机，语气没变：“你这月底真要退休了？”
“手续都办好了。”秦先生叹了口气，“上头说感谢我多年付出，给我开了个小型欢送会，发了个保温杯，上面刻着‘光荣退休’四个字。”
“挺体面。”
“是挺体面。”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杯，“可我心里不踏实。干了三十年，突然没人找我调解事了，电话也不响了，连投诉热线都不打我了。你说我是不是……没用了？”
老夫子没笑，也没反驳。他知道这种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一个习惯了被人需要的人，一旦没人需要了，就像一台停摆的机器，零件还在，但电断了。
“你记得上周那个保洁员的事吗？”老夫子换了个话题。
“记得，要不是你和大番薯盯得紧，那家伙真把摄像头装进教室了。”
“那时候你出面，副校长立马改口，安保连夜整改。你说你没用？那天整个学校都在听你说话。”
秦先生摇摇头，“那是特殊情况。我现在就算想管，也没身份了。退休了就是外人，再去插手学校的事，人家会说我多管闲事。”
“所以你就打算天天数天花板？”
“我也想找点事做。”他声音低了些，“可我能做什么？下棋打牌？跳广场舞？我不喜欢热闹，也不想凑堆。孩子在外地，一年回来两趟，家里就我一个人。以前靠工作撑着，现在……真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老夫子看着他，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换个方式继续做事？”
“换个方式？”
“比如，帮别人解决麻烦。你不是喜欢调解吗？那就接着调。只不过现在不用坐办公室，可以走出去。”
秦先生苦笑：“谁会来找我？我又不是律师，也不是社区干部。”
“有人会找。”老夫子说，“只要你还在做事，问题就会来找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远处几个学生追着球跑过操场，笑声一阵阵传来。
秦先生抬头看了看天，“其实我有点怕。怕退了以后，一天比一天懒，最后连门都不想出。怕哪天倒在家里，三天都没人知道。”
老夫子没接这话。他知道这时候安慰没用。他只是轻轻拍了拍秦先生的肩膀，动作不大，但稳。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金手指弹出一条预警：【检测到异常通信信号，目标人物秦先生，关联号码为已注销企业注册号段，关键词：养老项目、高回报、内部认购】。
老夫子眼神一闪。
他知道这个号码是谁的。
老赵最近消停了几天，不是因为他改过自新，而是他在换套路。以前是直接派人捣乱，现在开始瞄准人心弱点下手。尤其是像秦先生这样，即将退休、孤身一人、对未来没方向的人。
这种人最容易被套住。
“明天有空吗？”老夫子忽然问。
“有啊，现在天天都有空。”
“陪我走一圈。”
“去哪儿？”
“去看看咱们这个城市给老人准备了些什么。”老夫子说，“别急着说自己没用，先看看外面有多少人正等着有人帮他们说话。”
秦先生有点意外，“你是说……一起去看看？”
“对。”老夫子点头，“你不一定要接受什么安排，但你可以亲眼看看。看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有问题。你看多了，自然就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秦先生没马上答应。他低头看着脚尖，像是在权衡什么。
老夫子也不催。他知道这种决定不能逼。
过了几秒，秦先生抬起头，“行，明天我跟你走一趟。不过话说在前头，要是走到一半我觉得无聊，我就回家。”
“没问题。”老夫子笑了，“觉得没劲随时撤。”
这时，校门口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它在校门前减速，停留了几秒，又慢慢开走了。
老夫子注意到了。那辆车的车牌尾号，和金手指刚才标记的号码一致。
他不动声色，把手机放回口袋。
“你刚才说养老项目？”秦先生忽然想起什么，“这两天确实有人加我微信，说是搞社区养老服务的，邀请我去听讲座，还说参加就有礼品拿。”
“讲什么内容？”
“说什么‘智慧养老’‘资产增值’，听着像理财课。”
“你去了吗？”
“没去。”他皱眉，“我觉得不对劲。讲课的人连单位都不说清楚，只留个手机号。我打了几次，都是自动回复。”
老夫子点头，“那你挺清醒。”
“我虽然退休了，脑子还没糊涂。”秦先生语气认真起来，“我知道这种事十有八九是坑老年人的钱。可我还是有点好奇，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因为你靠谱。”老夫子说，“你在学校这么多年，口碑好，说话有人信。他们不是找普通人，是找像你这样有影响力的人当突破口。只要你一点头，后面一群人就跟上了。”
秦先生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当成“切入点”。
“所以你现在不只是担心自己怎么过日子。”老夫子看着他，“你还得防着有人趁你迷茫的时候，把你往坑里带。”
秦先生脸色变了变。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老夫子没再多说。他知道这些话已经够了。
风吹过来，梧桐叶沙沙响。一群小学生从教学楼跑出来，叽叽喳喳地冲向校门。
秦先生望着他们，忽然轻声说：“我以前总觉得，退休就是终点。干完这一程，就可以歇下来了。可现在才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不是终点。”老夫子说，“是换了个起点。”
“可我连方向都没有。”
“方向不是想出来的。”老夫子看着他，“是你走着走着，自己冒出来的。”
秦先生转头看他。
老夫子笑了笑，“明天早上八点，校门口见。我请你吃早餐，边吃边聊。”
“吃什么？”
“豆腐脑，配油条。”
“行。”他点点头，“我到时候带保温杯，顺便给你也装点茶。”
“你那‘光荣退休’的杯子？”
“对。”他终于笑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让它只装白开水。”
老夫子也笑了。
他知道，这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远处，那辆黑色轿车停在路口拐角处，车窗缓缓降下一寸，一只手伸出来掐灭了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