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坐在办公桌对面，手里那叠纸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老夫子刚合上平板，屏幕还亮着“退休员工数据留存政策”的页面。
他抬头看着秦先生，“你是不是……最近在想这事？”
秦先生没说话，手指在纸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数心跳。过了几秒，他点了点头。
“我想退了。”他说得不快，但每个字都稳。
老夫子没急着回话，而是伸手把金手指系统调了出来。输入框里打了几个字：“中年管理者退休路径模型”。系统加载了几秒，弹出三套方案。
“先看看这些。”
他把平板转过去。第一套是三年过渡，保留顾问身份，每年参与不超过二十天的工作会议；第二套是完全退出，建议搭配社区服务和兴趣课程，系统还贴心地标注了附近老年大学的报名时间；第三套是转向公益组织，利用管理经验做项目督导，附带一份本地非营利机构的联系方式清单。
秦先生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指着第一套问：“这‘顾问’，真能说了算？还是只是挂个名？”
“你想说了算，就能。”老夫子说，“我让人改章程，写清楚权限。不是让你去听汇报，是让你提意见，谁敢当耳旁风，下次会议直接点名。”
秦先生嘴角动了一下，没笑出来，但肩膀松了一点。
“我不是怕没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是怕没人听我说话了。干了这么多年，话能落地，是因为背后有职位撑着。一走，话就轻了。”
老夫子把平板合上，放在一边。
“你在的时候，从来不是因为职位说话有人听，是因为你说的话对。”他顿了顿，“去年抗洪，技术部想用AI调度救援车，算力够，路线也优。你站出来说不行，因为系统没考虑断电区域的手动上报通道。后来真断了电，靠人工报点救了十七个人。”
秦先生抬眼。
“还有员工心理援助机制，是谁坚持要加进年度计划的？是你。危机公关那次，公众不信数据，是你提议让一线员工出镜讲实话，才把信任拉回来。”
老夫子声音不高，但一句接一句，像钉子往木头里敲。
“这些事不会因为你不在工位就没了。它们是你推的，大家记得住。”
办公室外走廊的灯灭了一半，只剩他们这间还亮着。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声，像是困了。
“要不试试半退？”老夫子又打开平板，“每月抽出两天，来带带年轻人。现在新来的管培生，连怎么开紧急会议都不知道流程。你来教，比我们讲有用。”
“ mentoring ？”秦先生念了这个词，有点拗口。
“别管叫什么，就是你坐着，他们提问，你说经验。不用站着讲课，也不用写ppt。一杯茶，聊半天，随你。”
秦先生低头看着那三套方案，手指慢慢滑到第一套的备注栏——【可叠加 mentoring 模块，支持远程接入】。
他点了头。
“就这个吧。先三年，慢慢来。”
老夫子笑了下，顺手在系统里确认提交。页面跳出提示：【方案A已归档｜关联日程同步完成】。
“回头给你办个送别会，搞个小仪式。”
“别搞那些。”秦先生摆手，“一群人哭哭笑笑，我不习惯。悄悄走最好。”
“那至少请顿饭？”
“行，”他顿了顿，“你请。”
“我请。”老夫子点头，“大番薯AA。”
秦先生终于笑了，眼角的纹路舒展开，像冬天解冻的河。
他站起身，把打印稿折好塞进公文包，拉链拉了一半又停住。
“刚才说的数据……我的那些记录，健康评估、绩效档案，以后还会用吗？”
老夫子立刻调出权限设置界面。
“所有退休人员的数据，在离职后第六个月自动转入只读封存状态。五年后彻底销毁。期间任何调用，必须经过本人授权，系统会发短信确认。”
他指着屏幕上的操作记录，“两个月前那次调用，我已经查了。是测试组拿去做行为对比模型，但审批流程跳过了你的知情同意。我已经标记为违规，相关责任人下周要重新培训。”
秦先生看着那条记录，沉默了几秒。
“谢谢你。”他说得很轻，“很多人不会去查这种小事。”
“这不是小事。”老夫子关掉界面，“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动。”
秦先生拍了拍他的肩，动作很重。
“谢谢你没把我当快报废的老机器。”
说完，他拎起包，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回头说：“ mentoring 的课表，别排在周二下午。”
“为什么？”
“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我报了名。”
门关上后，老夫子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窗外楼下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熄了，只剩下零星几处还亮着。
他重新打开金手指，把刚才的对话整理成纪要，归类到【人事规划-长期项目】。然后点进日程表，在明天的安排里加上一行：【年度演讲初稿撰写｜优先级：高】。
屏幕切换到空白文档，光标一闪一闪。
他盯着看了几秒，开始打字：
“三年前那个深夜，我看着AI自动生成裁员方案，第一次意识到——我们造出来的，不只是工具，而是一种新的存在方式……”
写到这里，他停下，删掉整段，重新输入：
“今天早上，一位同事问我，退休后会不会害怕被忘记。我想了很久，觉得真正重要的，不是你坐在哪个位置上，而是你说过的话，有没有人记得，有没有人照做……”
他又删了。
叹了口气，把文档最小化。
金手指弹出提醒：【检测到连续修改超过五次｜建议启动情绪稳定辅助模块？】
他点了“否”。
这时手机震动。
是陈小姐的消息：“听说你留到这么晚，还在忙演讲的事？”
他回了个“嗯”，又删了，改成：“刚送走秦先生。”
发出去没多久，对方回了三个字：“他决定退了？”
老夫子回：“嗯，选了三年过渡。”
那边停了几分钟，再发来一句：“他昨天还问我，退休金买不买得到郊区那块菜地。”
老夫子愣了一下。
他记得那地方。三年前团建路过，秦先生站在田埂上说：“等我退了，就种点青菜，养两只鸡，手机扔一边，谁找都不接。”
当时大家都笑他装田园派。
他低头打字：“那块地，我查过，今年没涨。他买得起。”
刚发完，办公室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老夫子抬头，以为要停电，结果只是顶灯的一角忽明忽暗，像接触不良。
他没动，继续盯着屏幕。
金手指突然跳出一条新通知：【用户“秦先生”已创建私人备忘录｜标题：退休第一天计划】。
他点开看了一眼。
内容只有两行：
“七点起床，去菜市场买秧苗。”
“回家煮粥，看书法视频，不接工作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