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第二十七日,天气闷热得让人心头发慌。澄园的门房接到一封来自城外慈安寺的信函,言及有位老夫人心诚,重金为顾侯夫人求得一道“顺产平安符”,需得亲手置于澄园正堂,方能显效。送信来的是一位身着寻常僧衣、眉目低垂的女尼,身后并无男丁跟随,只带了个小沙弥尼。
门房见是出家人,又是为夫人祈福的好事,未作多想,查验并无利器后,便放了那女尼入府。无人知晓,这女尼袖口内侧,用同色丝线绣着个极细微的“秦”字暗纹。她法号净源,实则是小秦氏奶娘之女,早年曾在侯府为婢,后随小秦氏陪嫁入侯府,如今借着出家人的身份重返,府中旧人星散,竟无人识得她真容。
净源步履平稳,被引至正堂。她趁领路丫鬟去取茶水、洒扫婆子短暂离开的间隙,手法极快地将那道折叠整齐的平安符,塞入了正堂紫檀木大案上那座终日熏着安神香的狻猊香炉底层。符纸看似寻常,却是用附子粉、红花蕊、牛膝汁反复浸泡后阴干而成,无色无味,一旦遇热,便会缓缓化出微量药雾,有催动血行、致胎动过剧之效,于寻常人无碍,却是足月孕妇顺产时的大忌,极易导致血崩。
也是合该有事。素来警觉、几乎不离明兰左右的常嬷嬷,因见明兰这几日食欲不振,特意亲自去后厨,要盯着炖一盅上好的老参鸡汤给明兰补气。正堂内一时竟无人察觉这细微的变故。
明兰在房中歇息,隐约闻得正堂方向飘来的安神香似与往日有些微不同,心头莫名一悸,正欲唤人去查看,却不慎碰翻了小桃刚端来的温水,湿了衣袖。她便起身,想着去小厨房看看常嬷嬷的参汤炖得如何,顺便换身衣裳。这一起身走动,恰好避开了正堂那刚开始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药雾。
然而,那被浸染过的香终究是点着了。丝丝缕缕的异样气息,虽未直接作用于明兰,却让整个澄园的上空,仿佛笼罩了一层无形的阴霾。
就在这日傍晚,明兰忽觉腹中一阵紧过一阵的抽痛,竟是发作了!比预估的产期提前了数日。
澄园顿时灯火通明,稳婆、医女迅速就位,常嬷嬷紧紧守在产房外,眉头深锁,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顾廷烨被从衙门急召回府,面色沉凝如铁,守在产房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所有仆役噤若寒蝉。
或许是明兰平日身体底子尚可,又或许是那毒雾吸入不多,亦或是冥冥中自有天佑,生产过程虽比预想中艰难些,时有险情,但在太医和稳婆的全力施为下,终究是有惊无险。翌日黎明时分,一声响亮的婴啼划破晨曦——明兰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母子平安!
满府上下刚松了口气,常嬷嬷却已带着人开始彻查。她心细如发,总觉得夫人此番发作有些突兀,联想起昨日那莫名出现的女尼,立刻命人封锁正堂,仔细查验。很快,那香炉底层尚未完全燃尽的毒符被找了出来,经验丰富的太医一验,当即变色。
顺藤摸瓜,那送符的女尼“净源”的身份,以及她与小秦氏的关联,在顾廷烨雷霆手段的查探下,无所遁形。
正当顾廷烨手握证据,面色阴沉地筹划如何反击时,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小秦氏竟似早已料到事情会败露,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在行险一搏!她不再遮掩,不再等待顾廷烨发难,而是选择了先发制人!
翌日朝会之上,正当百官议事之际,小秦氏一身素服,手持诉状,竟以宁远侯夫人、顾廷烨继母的身份,直接跪倒在大殿之外,泣血叩阙!她不仅矢口否认下毒之事,反诬顾廷烨夫妇“不孝忤逆,逼迫继母”,更抛出了两枚重磅炸弹——她声称找到了被顾廷烨“抛弃”的外室朱曼娘,指控顾廷烨“宠妾灭妻,始乱终弃”;同时,她代扬州白家(顾廷烨生母娘家)呈上状纸,控诉顾廷烨“侵吞母族家产,罔顾人伦”!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朝堂瞬间哗然!
谁能想到,一场内宅阴私的毒害未遂案,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骤然升级为需要御前裁断、关乎勋贵名声、牵扯财产纠纷的朝堂大案!
顾廷烨站在殿内,听着殿外继母那字字诛心的控诉,眼神冰冷到了极点。他知道,小秦氏这是狗急跳墙,要与他鱼死网破了。不仅要将谋害子媳的罪名反扣回来,更要彻底搞臭他的名声,动摇他的圣眷!
澄园之内,刚刚经历生产之痛、尚在虚弱中的明兰,闻听此讯,心头猛地一沉。她看着身旁酣睡的幼子,知道真正的狂风暴雨,此刻,才刚刚开始。侯府的内斗,终于被小秦氏亲手撕开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朝堂之上,天下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