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从湿透的衣衫和身下坚硬潮湿的岩石渗入骨髓。林溪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深渊中沉浮。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无数碎裂的骨头在摩擦。皮肤表面,青黑色荆棘纹路与惨白死寂冰纹如同活物般交织、蠕动,带来冰火交织的撕裂感和诡异的麻木。胸前被煞精原液渗入的伤口处,一股冰冷的灼烧感如同毒蛇盘踞,缓慢地向心脏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极其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不是阳光,而是某种…摇曳的、昏黄的光晕。
林溪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血翳。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低矮、狭窄的天然石洞里。洞壁湿滑,覆盖着厚厚的深绿色苔藓,散发出浓重的土腥和霉味。洞顶垂落着几根粗大的钟乳石,水滴从尖端缓缓滴落,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洞内唯一的照明,是石洞中央一堆小小的篝火。火焰微弱,燃烧着某种散发着淡淡松脂香气的黑色枯枝,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洞内最浓重的黑暗,却将嶙峋的怪石影子拉得如同鬼魅般摇曳。
篝火旁,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正用一根磨得光滑的骨棒,小心地拨弄着炭火。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袍子,头发花白稀疏,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露出布满深刻皱纹的后颈。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林溪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想坐起,但身体如同被拆散重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闷哼一声,重重跌回冰冷的岩石上,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醒了?”一个苍老、嘶哑、带着浓重疲惫感的声音响起。那佝偻的身影缓缓转过身。
一张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映入林溪模糊的视线。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纵横交错,几乎掩盖了五官的轮廓。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灰白色,带着病态的蜡黄。但最让林溪心头一凛的,是那双眼睛。浑浊、布满血丝,眼白泛着不健康的黄,瞳孔深处却沉淀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如同古井无波。然而此刻,这双古井般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审视、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别动。”老者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全身骨头断了七根,内腑震伤,还中了极深的蚀毒和煞毒。乱动,死得更快。”他枯瘦的手指指了指林溪身边。
林溪艰难地转动眼珠。司幽月就躺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另一块相对平整的石面上。她身上盖着一件同样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袍,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她眉心那暗红的荆棘蚀痕依旧清晰,但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微弱药草清香的墨绿色药泥。老者显然处理过她的伤势。
“她…怎么样?”林溪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比你强点。”老者淡淡道,浑浊的目光扫过司幽月,“蚀毒入骨,煞气侵心,但血脉特殊,暂时吊住了命。”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林溪身上,那古井般的眼底泛起一丝探究的波澜,“倒是你…体内那股混乱驳杂的力量…蚀毒、死气、煞精、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守护之力…居然还没死透…真是稀奇。”
林溪心头剧震!这老者…竟能一眼看穿他体内混乱的状况?!他挣扎着开口:“你…是谁?这是哪?”
老者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一根新的黑色枯枝,小心地添入篝火。火焰跳动了一下,昏黄的光晕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一个等死的守墓人罢了。”他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疲惫,“这里是‘潜龙道’深处的一个废弃溶洞。离你们爬出来的‘鬼门关’不远。”
守墓人?潜龙道?林溪猛地想起之前岩壁遗刻提到的“古工遗府秘库”和“留守残军”。难道这老者是当年天工遗迹的守卫者?或者…是那些被神朝抛弃的残兵之一?
“是你…救了我们?”林溪艰难地问。
老者拨弄炭火的动作微微一顿。“路过。看到两个半死不活的躺在阴河边,顺手拖了回来。”他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你们能从‘绝渊锁’里爬出来,倒是出乎意料。”他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溪,带着一丝深意,“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如登天。尤其…是带着‘钥匙’的人。”
钥匙?!林溪心脏猛地一跳!他指的是司幽月?!
“你…知道什么?”林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老者沉默了片刻。洞内只有篝火噼啪的轻响和水滴落下的滴答声。昏黄的光线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在湿滑的洞壁上,显得格外孤寂。
“知道的不多。”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只知道…很多年前,天吴神朝的金狮旗插进了这片死地。他们带来了‘神工’的图纸,征发了十二域的奴隶和工匠,在这上古‘天工氏’的遗迹上,建起了那座吃人的祭坛…还有那条锁死的‘潜龙道’。”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骨棒光滑的表面,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久远的血腥。“他们用活人试药,用域民的血肉喂养祭坛,用邪法萃取‘源种’…说是什么…铸造神兵,对抗域外邪魔…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不过是…为了满足某些人永无止境的野心和贪婪罢了…”
“后来…祭坛失控了。血沼暴动。神朝的人…跑了。跑之前,封死了所有出口,布下了‘绝渊锁’,把来不及撤走的工匠、守卫…还有那些被当成试验品的域民…都留在了里面…喂了血沼…喂了祭坛…”老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死寂,“我…是唯一的活口。守着这片废墟…等死。”
林溪静静地听着,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老者的叙述,印证了之前所有的猜测!天吴神朝!果然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们利用、欺骗、献祭,最后抛弃!其心可诛!
“那‘钥匙’…”林溪忍不住追问。
老者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昏迷的司幽月身上,眼神复杂。“她是‘钥匙’…开启祭坛源核的‘钥匙’…也是…关闭它的‘钥匙’…”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神朝的人…一直在找她。或者说…找她血脉里的‘东西’。”
“他们…失败了?”林溪想起血沼的崩塌和祭坛的毁灭。
“失败了…也成功了。”老者的话如同谜语,“祭坛毁了…但‘源种’…似乎被引爆了…或者…被带走了?”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林溪,又落在他胸前那被煞精污染、依旧散发着冰冷麻痹感的伤口上,“你怀里那点‘煞精’…就是当年神工炼废的残次品…剧毒无比…却也…是某种‘引子’…”
林溪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破碎的容器和渗入伤口的煞精…是引子?引向什么?
就在这时!
“呃…咳咳!”昏迷中的司幽月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弓起!盖在她身上的粗布外袍滑落!她眉心覆盖的药泥瞬间被一股暗红的能量冲开!那暗红的荆棘蚀痕如同活了过来,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无数细小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纹路从蚀痕蔓延而出,迅速爬满她苍白的脸颊和脖颈!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腐朽与煞气的气息,从她体内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来!
“不好!”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色!“她体内的蚀毒被引动了!还有…煞气共鸣!”
林溪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看到司幽月痛苦扭曲的脸,看到她皮肤下疯狂蔓延的黑色纹路!煞气共鸣?难道是因为自己怀里渗入的煞精?!
老者动作极快!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由某种黑色兽骨磨制的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几枚细长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骨针!他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拈起三枚骨针,精准无比地刺入司幽月眉心、心口、丹田三处大穴!
嗤——!
骨针刺入的瞬间,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爆发!司幽月眉心爆发的血光猛地一滞!蔓延的黑色纹路也如同被冻结般,速度骤减!但司幽月的身体却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在承受着极致的冰寒痛苦!
“按住她!”老者厉喝!
林溪不顾剧痛,挣扎着扑过去,用尽力气按住司幽月剧烈颤抖的肩膀!入手一片冰凉!她的身体如同寒冰,颤抖中带着濒死的痉挛!
老者眼神凝重,口中念念有词,枯瘦的手指在刺入的骨针尾部急速弹动!每一次弹动,骨针上的幽蓝光芒便闪烁一次,一股股阴寒的气息顺着针体注入司幽月体内,强行压制着那狂暴的蚀毒和煞气!
但蚀毒和煞气异常顽固!在阴寒之气的压制下,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更加疯狂地反扑!司幽月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再次开始缓慢蔓延!眉心蚀痕的血光也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再次爆发!
“蚀毒引煞…煞气助蚀…死局!”老者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除非…有至纯的净化之力…或者…以毒攻毒…引煞入体…分担…”
引煞入体?分担?林溪猛地看向自己胸前那被煞精污染的伤口!冰冷的灼烧感依旧清晰!他体内本就混乱不堪,蚀毒、死气、荆棘之力、守护意志…再加上煞精…再多一种又如何?!
“用我!”林溪嘶声吼道,眼中是豁出一切的疯狂!“煞精…在我身上!引过来!”
老者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死死盯着林溪胸前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伤口,又看向他眼中不顾一切的决绝。“你…会死得更快!”
“总比她死强!”林溪低吼,双手死死按住司幽月颤抖的肩膀,感受着她生命力的急速流逝,“动手!”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犹豫,最终化为一丝决然!他不再言语,枯瘦的手指猛地一变!三枚刺在司幽月身上的骨针幽蓝光芒大盛!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针尖爆发!
嗤嗤嗤——!
司幽月体内狂暴的蚀毒和煞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骨针的引导,疯狂地涌向林溪按住她肩膀的双手!
冰冷!剧毒!腐朽!三种截然不同的毁灭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入林溪体内!与他体内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力量瞬间碰撞、撕扯、交融!
“呃啊——!”林溪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皮肤表面青黑、惨白、暗红三种纹路疯狂蔓延、冲突!血管如同蚯蚓般在皮肤下暴凸!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下一秒就要彻底炸裂!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瞬间沉入黑暗的深渊!
昏厥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老者浑浊眼中闪过的一丝骇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看到某种禁忌般的惊悸?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老者一声模糊的低语:
“…混乱熔炉…污秽容器…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