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显得可笑,补偿无从下手,连靠近都仿佛是一种惊扰。
最终,他只能像一尊笨拙的石像,静静地站在一旁,守着一室的寂静和那个沉默的、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的人。
而云上槿,只是垂着眼眸,任由那浓密的睫毛遮掩住所有真实的思绪,无人知晓在那片阴影之下,究竟是彻底的绝望,还是在无声地酝酿着什么。
时间又一次在两人之间凝固了。
江淮清站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云上槿,试图从那片垂落的眼睫和苍白的沉默中解读出什么,却一无所获,只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就在这时,他看见云上槿极其轻微地张了张嘴,唇瓣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个极轻的、带着些许自嘲和疑惑意味的气音,几乎听不见。
随即,她的唇角极轻微地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茫然,又有点认命般的荒诞。
江淮清的心猛地一提,他下意识地俯身靠近了些,试图听清,但确实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有气流微弱地拂过她干涩唇瓣的细微声响。
云上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微微蹙眉,停下了徒劳的尝试,然后抬起那只未输液的手,虚弱却清晰地对着他比划了两个简单的手势。
先是像握住笔一样虚划,然后是书写的动作。
纸笔。
江淮清立刻反应过来,几乎是带着一种急于弥补的心态,迅速转身从旁边的医疗推车上拿来了电子记事板和触控笔,递到她的手中。
云上槿接过板笔,指尖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但她依旧努力稳住,在光滑的屏幕上一笔一划地、清晰地写下了一行字:
【我的声音怎么了?】
字迹略显虚浮,却依旧能看出原有的风骨。
江淮清看着这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都滞涩了一瞬。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那些残酷的诊断结论在喉间翻滚,却难以出口。
云上槿写完后,抬眸看向他,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没有惊恐,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等待答案的、近乎固执的清澈,仿佛早已有所预感,只是需要他亲口确认。
江淮清抿了抿唇,避开她过于通透的目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相对缓和、却依旧残忍的说法,声音低沉而干涩:
“医生说……你的声带,因为之前的刺激……受损了。所以……”
他顿了顿,几乎不忍心说出后面的话,“……暂时,发不出声音。”
云上槿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在那句“暂时”被说出时,她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她垂下眼眸,再次拿起触控笔,在屏幕上缓慢地写下了一个字,后面跟了一个清晰的问号:
【哦~ 暂时?】
那个“哦”字后面,甚至被她画上了一个上扬的波浪线,带着一种极其微妙的、仿佛看穿了一切却又不说破的嘲讽和玩味。
江淮清看着这个带着波浪线的“暂时”,只觉得脸颊像是被无声地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他无法直视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只能艰难地、几乎是硬着头皮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
“嗯。”
这一声承认,轻飘飘的,却沉重得仿佛耗尽了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也知道,“暂时”这个词,在此刻是多么的苍白和自欺欺人。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却比之前更加压抑。
一个心知肚明,一个言不由衷。
云上槿垂着眼眸,视线落在电子记事板那行关于自己声音的问答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空白处划拉着,勾勒出几个无意义的、扭曲的线条,像是在随意涂鸦,又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沉默在空气中持续了片刻,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江淮清,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诡异的微光。
她再次拿起触控笔,在屏幕上缓慢而清晰地写下了:
【你中毒了。】
江淮清闻言,先是微微一愣,似乎没理解“你中毒了”这几个字的意思,或者说,没理解这几个字为何会出现在此刻的对话中。
但随即,他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云上槿,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什么中毒了?!”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云上槿对他的反应似乎毫不意外,甚至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诡异。
她继续执笔,一笔一划,写得异常缓慢,却像重锤般砸在屏幕上,也砸在江淮清的心上:
【抑制环。我下了毒。】
“!!!”
江淮清的瞳孔瞬间放大,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可怖,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刚才触碰过抑制环的手指,又猛地抬头看向云上槿颈间那枚幽冷的金属环,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升到头顶!
他竟然毫无察觉?!
怎么可能?这都是监控,甚至抑制环也,不,不可能,她在骗人!
他下意识地运转体内能量,却并未立刻感觉到任何异常,但这并不能让他安心,反而更加惊疑不定!
云上槿写完,仿佛耗尽了力气,轻轻将笔放下,身体向后靠回枕头上,微微调整了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
然后,她就那样静静地、甚至带着点欣赏意味地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仿佛在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江淮清的眼神瞬间冰冷到了极点,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
“什么时候?!”
他要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招!是刚才?还是更早?
云上槿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
她再次拿起笔,这一次,她的动作显得从容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意味,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让江淮清从头凉到脚的话:
【每一次。我碰到抑制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