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星是被窗沿上跳下来的麻雀叫醒的。
九月的晨光软得像揉过的宣纸，透过宿舍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在她摊开的画纸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指尖还沾着昨天调颜料时蹭到的浅赭石色——昨晚对着导师给的书单整理借阅计划，顺手在草稿纸上勾了几笔图书馆的轮廓，结果画到一半就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啦？”对面床铺的林晓晓正对着镜子编双马尾，发梢还别着个草莓形状的发夹，“我刚去楼下买早饭，看到图书馆门口已经排了小长队，你今天要去抢书可得抓紧点。”
苏晚星趿着拖鞋走到书桌前，指尖划过那张写满书名的便签纸，最上面那行“《经典插画构图解析》”被她用红笔圈了两道。昨天收拾宿舍时翻出导师给的专业书单，其他书要么能在网上买到电子版，要么美术系资料室就有馆藏，唯独这本，系里的老师说“图书馆只有一本纸质版，还在三楼理科区附近，得早点去抢”。
“知道啦，”她弯腰从行李箱里翻出帆布包，往里面塞了本速写本和几支削好的铅笔——万一找书的时候遇到好景色，还能随手画两笔，“我先去洗漱，等会儿直接去图书馆，早饭你帮我带个肉包就行。”
林晓晓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对了对了，我刚才听隔壁宿舍的学姐说，那个计算机系的学神，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去图书馆三楼占座，就靠窗那个能晒到太阳的位置，你去三楼找书的时候，说不定能偶遇呢！”
苏晚星正往牙刷上挤牙膏的手顿了顿，脑海里莫名闪过昨天在画室里画的那个白衬衫剪影——耳尖又有点发烫，她赶紧低下头含住牙刷，含糊不清地应了句“找书要紧，哪有空看别人”，转身躲进了卫生间。
水流哗哗地响，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不就是个长得帅的学神吗？林晓晓天天挂在嘴边，自己怎么还真的记在心上了？她用冷水拍了拍脸，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心里默念三遍“找书、找书、找书”，这才收拾好东西，背着帆布包出了宿舍。
九月的校园里满是桂花香，风一吹，细碎的花瓣就落在石板路上，像撒了层金粉。苏晚星走在香樟树下，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些——美术生的眼睛总是忍不住捕捉这些细碎的美好，她掏出速写本，飞快地在纸上勾了几笔香樟树的枝桠，笔尖刚触到纸面，又想起图书馆的事，赶紧把本子塞回包里，加快了脚步。
图书馆门口果然排了队，大多是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学生，偶尔能看到几个和她一样背着画具包的美术生。苏晚星跟着队伍往里走，刚踏进大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旧书味，混合着空调的凉意，让人瞬间静下心来。她抬头看了眼楼层指示牌：一楼是报刊区，二楼是文科借阅区，三楼是理科借阅区和电子阅览室。
“《经典插画构图解析》，索书号J218.5\/012……”她把便签纸攥在手里，一边念着索书号，一边往二楼文科区走。之前听系里的老师说，艺术类的书大多在二楼，她想着说不定索书号标错了，先去二楼找找看。
二楼的书架又高又密，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晚星按照索书号的分类，在J类（艺术类）的书架间绕了两圈，指尖划过一本本封面精致的画册，从《文艺复兴三杰作品集》到《现代插画设计教程》，却始终没看到那本《经典插画构图解析》。她甚至找了管理员阿姨，阿姨戴着老花镜翻了翻借阅系统，笑着说：“姑娘，你这书确实不在二楼，在三楼理科区那边，可能是之前整理书架的时候，不小心和计算机类的书放一块儿了。”
苏晚星只好道谢，抱着速写本往三楼走。三楼的氛围和二楼完全不同——没有艺术类书籍那样鲜艳的封面，大多是深蓝色、深灰色封皮的理科教材，书架间的学生也都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键盘敲击声，轻得像落在纸上的笔尖声。
她按照索书号，在靠近电子阅览室的那片书架前停了下来。这里的书架比二楼的更高，最上面一层的书几乎要碰到天花板。苏晚星踮起脚尖，伸手去够标着“J218.5”的那一排，指尖划过一本本厚重的书，终于在最里面摸到了一本封面是浅灰色的书——封面上印着“经典插画构图解析”几个字，正是她要找的那本。
她心里一喜，用力把书往外抽，却没注意到旁边的一本《数据结构与算法》也跟着滑了下来。眼看那本书就要砸到脚边，苏晚星赶紧弯腰去扶，慌乱间，目光扫过斜前方靠窗的位置。
那是个单人座位，临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图书馆后面的香樟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座位上坐着个男生，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系得严严实实，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他背挺得很直，指尖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微微蹙着的眉，眼神专注得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代码。
周围的学生似乎都习惯了他的存在，有人路过时会刻意放轻脚步，连翻书的声音都压得很低。苏晚星扶着那本《数据结构与算法》，愣了两秒——她突然想起林晓晓说的“穿白衬衫的清冷学神”，心里莫名跳了一下，赶紧把书放回书架，抱着那本《经典插画构图解析》，匆匆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角落座位坐下。
她把书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拂过封面——这是本旧书，封皮上还留着之前读者的指纹印，书页边缘有些泛黄。苏晚星深吸一口气，翻开书，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导师提到的“光影构图案例”那章。她一页页地翻着，从“基础构图原则”到“色彩搭配技巧”，眼看就要翻到那章，却发现书页突然断了——本该是案例解析的第48页和49页，被人撕掉了，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纸边，露着里面白色的纸芯。
苏晚星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不死心，又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确认那两页确实不见了——那可是导师特意强调的重点章节，没有案例解析，光看文字根本没办法理解光影和构图的结合技巧。她皱着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服务台，想问问管理员有没有其他版本，却看到服务台上方挂着“本馆仅存此一本馆藏”的牌子，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心里暗忖：“看来明天还得再来一趟，说不定能碰到有人还回来的复印版？”
她把书合上，放在包里，又想起刚才那个白衬衫男生。好奇心驱使着她，偷偷抬眼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指依旧在键盘上敲击着，只是不知何时，他面前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杯子是最普通的透明玻璃杯，里面没有放茶叶，只有几片漂浮的柠檬。
阳光落在他的发梢，能看到他头发里藏着的几根浅棕色的碎发，侧脸的轮廓很清晰，从眉骨到下颌线，线条干净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苏晚星的心跳又快了些，她赶紧低下头，翻开速写本，想画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笔尖落在纸上，却下意识地画了个小小的白衬衫剪影，画完又觉得不妥，赶紧用橡皮擦掉，只留下一团模糊的痕迹。
“该走了，下午还要去画室练速写。”苏晚星收拾好东西，背上帆布包，起身准备离开。路过那个靠窗的座位时，她又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男生似乎没注意到她，依旧专注地盯着屏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苏晚星咬了咬唇，轻轻迈开脚步，走出了图书馆。
刚下到图书馆一楼，她突然想起自己的速写本好像落在刚才的座位上了。她心里一急，转身往三楼跑，脚步飞快地穿过书架间的通道，刚要走到那个角落座位，却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是那个白衬衫男生起身了。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把杯子拿在手里，转身往电子阅览室的方向走。苏晚星赶紧躲到书架后面，屏住呼吸，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脚步很稳，白衬衫的衣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层浅金色的光。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电子阅览室门口，苏晚星才敢从书架后面走出来，快步走到自己刚才的座位前——速写本安安静静地躺在桌角，上面还留着她刚才画的那团模糊的痕迹。她松了口气，拿起速写本，刚要转身离开，目光却无意间扫过那个靠窗的座位。
桌面上很干净，除了刚才他放电脑的位置留下的一道浅痕，什么都没有。苏晚星的目光落在桌角，突然顿住了——那里放着一支铅笔，笔杆上还沾着一点浅赭石色的颜料，正是她昨天调颜料时蹭到的颜色，也是她早上特意放进帆布包里的那支速写铅笔。
她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太急，居然把铅笔掉在了这里。苏晚星走过去，弯腰想把铅笔捡起来，手指刚碰到笔杆，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是那个白衬衫男生回来了。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指尖还停留在铅笔上，不敢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还有那支沾着颜料的铅笔上。苏晚星的耳尖一下子红透了，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转身说“不好意思，我来捡我的铅笔”，身后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住了。紧接着，她听到一阵轻微的纸张翻动声，然后是键盘敲击声——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没有过来，也没有说话。
苏晚星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快地捡起铅笔，塞进帆布包里，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跑。她跑下三楼，跑出图书馆，直到站在香樟树下，才敢停下来喘口气。风一吹，桂花香扑进鼻腔，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还是快得厉害，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碰到铅笔时的触感。
她摸出那支沾着颜料的铅笔，看着上面的浅赭石色，突然想起刚才在图书馆里，他专注敲键盘的样子，还有阳光下他侧脸的轮廓。苏晚星咬了咬唇，把铅笔放进帆布包的最里层，心里暗暗想着：“明天再来找书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再看到他？”
而此时的图书馆三楼，靠窗的座位上，陆时衍看着桌角刚才女生停留过的地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键盘边缘。他刚才去电子阅览室拷贝资料，回来时正好看到那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女生弯腰捡铅笔——她的头发很长，发梢落在肩膀上，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像是撒了层碎钻。
他刚才其实注意到了她——从她踮脚抽书时扶着书架的样子，到她坐在角落翻书时皱着眉的表情，再到她偷偷看他时慌乱的眼神。只是他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只好假装没看到，直到她跑走，才敢把目光落在她刚才坐过的座位上。
陆时衍的目光落在桌角的一道浅痕上——那是她刚才放书时留下的痕迹，很浅，却很清晰。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道痕迹，又想起她刚才捡铅笔时泛红的耳尖，指尖的动作顿了顿。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依旧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可不知怎么回事，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刚才女生坐过的那个角落座位瞟。陆时衍皱了皱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代码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可敲出来的代码却错了好几个字符——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刚才那个女生撞进他视线里开始，就悄悄乱了节奏。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个跑走的女生，此刻正站在香樟树下，抱着帆布包，心里满是慌乱和期待——她明天再来找书的时候，会不会刚好碰到他？会不会……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苏晚星甩了甩头，把这些念头压下去，转身往画室的方向走。只是她没看到，在她转身的瞬间，图书馆三楼的落地窗后，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悄悄抬了下头，目光落在了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上，停留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