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了赶海这条路子,林卫东的生活就变得极其规律。
鸡叫头遍就出门,踩着晨光和退潮,在海边礁石滩涂间穿梭。
他的收获,好到让村里其他偶尔赶海的人眼红。
别人翻十块石头找不到一只螃蟹,他一翻一个准,个个挥舞着大钳子,凶猛得很。
别人对着沙滩上的小孔猛挖,累出一身汗也只有几个指甲盖大的蛤蜊,他看准了位置,一铲子下去,总能带出几个肥美的蛏子。
更夸张的是,有一次他居然从一个被海浪冲上岸的破渔网里,解出来一条还在扑腾的大海鲈。
那鱼沉甸甸的,少说有三斤重。
他没舍得让家里尝鲜,用湿布裹了,直奔镇上黑市,换回来五斤崭新的全国粮票和两块钱现金。
林家的伙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改善。
锅里的红薯稀饭,渐渐被掺着粗粮的大米饭取代。
饭桌上,隔三差五就能见到油花,闻到腥味。
林小草和林卫国原本蜡黄的小脸,也透出了健康的红润。
陈淑莲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可看向林卫东的眼神,却藏着一丝越来越浓的忧虑。
“卫东,你天天这么早出晚归的,到底在捣鼓什么?”
这天晚饭后,看着林卫东又在院里收拾他那套宝贝工具,陈淑莲终于还是没忍住。
“娘都听见了,村里人都在背后嚼舌根,说你不去上工挣工分,净搞些歪门邪道。”
林卫东手上动作没停,头也不抬地回道:“娘,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就是去海边转转,运气好,能捡点东西。”
“运气好?”陈淑莲的声音高了些,“运气好能天天都提着鱼虾回来?当娘是三岁小孩糊弄?”
她走到林卫东面前,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拿去镇上卖了?卫东啊,那叫投机倒把!是犯法的!要被抓起来戴高帽子游街的!”
林卫东停下手里的活,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事瞒不住。
他拉着陈淑莲在小板凳上坐下,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布小心包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
陈淑莲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一小叠全国粮票,几张布票,还有二十多块钱的现金,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这……这全是……”
“嗯,拿海鲜换的。”林卫东点了下头,神色平静。
他看着自家娘亲那张惊惧交加的脸,放缓了声音:“娘,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放心,我不是愣头青,每次去都换了地方,跟打游击一样,兔子都不在一个窝里拉屎,我还能在一个地方交易?”
【这叫利用信息差和资源优势,完成原始资本积累。跟老太太说这些她也不懂,还是钱和票最实在,最有说服力。】
“可这……这也太悬了!”陈淑莲的手摸着那些票和钱,抖得厉害。
“悬,也比一家人饿着肚子,看着爹的腿就这么瘸一辈子强。”林卫东的声音沉了下来。
“娘,爹的腿要钱治,卫国和小草要上学,以后他们还要成家,哪一样不要钱?光靠队里那点工分,咱们家什么时候能抬起头来?”
“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我必须抓住。”
陈淑莲看着儿子这张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半天没说出话。
是啊,儿子说的都对。
这个家,太穷了。
穷得让人绝望。
“那你……那你千万要小心,一有不对劲就赶紧跑,东西不要了,人要紧!”最终,对更好生活的渴望压倒了恐惧。
“我省得。”林卫东把钱和票重新包好,塞进陈淑莲手里。
“这些你收着,家里缺什么就去买,别不舍得花。弟弟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上不能亏了。”
“还有爹的腿,我明天就带他去镇上的卫生院瞅瞅。”
第二天,林卫东硬是架着骂他败家的林解放去了镇卫生院。
卫生院里一股浓浓的来苏水味。头发花白的老医生仔细检查过后,说林解放这腿是陈年旧伤,筋骨都伤着了,得长期用药酒按摩,配上活血化瘀的草药慢慢养。
开了一大包草药,一瓶药酒,花掉了五块多钱。
林解放心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回家的路上一路都在念叨。
林卫东却觉得这钱花得值。
只要人好好的,钱没了可以再挣。
从那天起,他赶海更勤了。
除了留足家里的口粮,剩下的全被他想方设法地在黑市里换成了钱和票。
“石村小林”的名号,也在镇上那个隐秘的角落里慢慢传开了。
大家都知道,有个退伍兵,手里总能拿出些稀罕的硬货,个头大,新鲜,价格也还算公道。
林卫东的口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鼓了起来。
当然,他也没忘了那个住在牛棚里的姑娘。
他几乎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那个礁石凹地。
有时候,他留下几条当天抓的海鱼。
有时候,是几个黑乎乎的海胆。
甚至有一次,他还奢侈地留下了一小捧活蹦乱跳的海虾。
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那个叫苏棉的姑娘,也总会变着花样地留下点什么。
一小包晒干的,他叫不上名的野菜。
几个据说能清热去火的草药根。
直到这天,他在老地方的石头上,发现了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旧手帕,里面包着一双崭新的布鞋垫。
鞋垫纳得极为密实,针脚细密均匀,边角还用绿色的细线,绣了一片小小的竹叶,看着就精巧。
林卫东拿着那双鞋垫,在原地愣了半天。
【嚯,纯手工高定款啊,这手艺,放后世不得是个非遗传承人?】
【送鞋垫……这年代有什么特别的说法没有?我就是顺手扶个贫,不至于吧?冷静,别自作多情。】
他把鞋垫塞进自己的解放鞋里,大小居然正合适。踩上去,软和,踏实。
他不知道,就在他和苏棉进行着这种无声“交易”的时候,两双淬了毒的眼睛,已经在暗中盯上了他。
“军哥,打听清楚了!”
一个叫“瘦猴”的青年,在张军家的院子里,正点头哈腰地汇报着。
“林卫东那小子,这两天又往镇上跑了一趟!肯定是去倒卖东西了!他家现在顿顿有鱼有肉,烧火的烟都带着一股腥味,村里人馋得不行!”
张军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抽着烟,自从上次在打谷场丢了天大的脸,他就一直憋着一股邪火。
他爹不让他出去惹事,可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投机倒把?”张军吐出一口烟,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军哥,咱去公社举报他?”瘦猴一脸兴奋。
“举报?”张军冷笑一声,把烟头狠狠地碾在脚下,“那也太便宜他了。”
他的眼神变得阴狠。
“我要让他人赃并获!”
“你去给我盯死了!摸清楚他下次什么时候去,走哪条路!”
“到时候,我带上民兵连的人,在半路上堵他!”
“我要让他知道,得罪我张军,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