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啸的命令如同惊雷,炸响了永宁侯府沉寂的夜空,余波在黑暗中疯狂扩散,搅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绪。然而,处于风暴眼中心的锦瑟院,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陆云晚听完秋月激动而惶恐的禀报,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那双沉静的眸子在烛火映照下,亮得惊人。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吩咐秋月更衣。换上的并非平日素净的衣裙,而是一身颜色稍深、款式更显利落的藕荷色襦裙,发髻也绾得比平日紧实,只簪一支简单的银簪,褪去了几分柔美,平添了几分干练。
“小姐,我们……真的要去见侯爷吗?这……这担子太重了……”秋月一边帮她整理衣带,手还有些发抖。
陆云晚系好最后一根丝绦,转身看向秋月,目光坚定:“侯爷既已下令,便是定局。此刻退缩,便是无能,更是抗命。秋月,记住,从此刻起,我们每一步都需走得稳,走得准。”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慌不得。随我去见侯爷,之后,还有更多事要做。”
主仆二人踏着夜色,穿过寂静的庭院,走向前院书房。沿途遇到的巡夜婆子或值守小厮,见到她们,无不面露惊异,慌忙躬身行礼,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与敬畏。陆云晚目不斜视,步履沉稳,仿佛并未察觉那些目光,径直来到书房外。
赵铁鹰早已守在门口,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依旧恭敬行礼:“夫人,侯爷已在等候。”
陆云晚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书房内灯火通明,秦啸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并未在处理公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走进来。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带着审视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期待。
“儿媳陆氏,奉召前来,请侯爷示下。”陆云晚走到案前,屈膝行礼,声音清晰平稳,不见丝毫怯懦。
秦啸没有立刻让她起身,沉默地打量了她片刻。眼前的女子,与数月前那个苍白怯懦、几乎透明的形象判若两人。她身姿挺拔,眼神沉静,周身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度,甚至……隐隐有种临危不乱的将帅之风。这让他心中的评估,又加重了一分。
“起来吧。”秦啸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府中情形,你想必已知晓。中秋在即,乱象丛生,母亲病体难支。本侯令你暂代中馈,全权处置一应事宜,你可能胜任?”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带着压力。
陆云晚直起身,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侯爷信重,儿媳感激。能否胜任,不在空言,在于行事。儿媳必当竭尽全力,遵循侯府规矩,整顿事务,确保中秋诸事妥帖,维护侯府声誉。若有差池,甘受责罚。”她没有夸口,也没有谦卑过度,而是将责任与决心捆绑在一起,态度不卑不亢。
秦啸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要的不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而是能做事、敢担当的人。“好。”他手指在案上轻轻一叩,“赵铁鹰会协助你,必要时可调用前院亲兵维持秩序。府中一应人员、账目、库房,皆由你调度。本侯只要结果——一个像样的中秋,一个清肃的府邸。”
“是,儿媳明白。”陆云晚再次行礼,“事态紧急,儿媳请侯爷手令,即刻前往账房、库房查验,以便尽快厘清现状,着手整顿。”
“准。”秦啸取过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递给赵铁鹰,“铁鹰,你持我令牌,陪同夫人前往,一应事宜,听夫人调遣。”
“末将领命!”赵铁鹰双手接过令牌,神色肃然。
陆云晚不再多言,转身便与赵铁鹰一同离开了书房。行动之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东方仅有一线鱼肚白。陆云晚并未返回锦瑟院,而是直接对赵铁鹰道:“赵统领,烦请立刻派人守住账房、库房所有出入口,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亦不得转移任何物品。同时,请召集所有内外管事,辰时正于颐福堂前厅等候。”
“是!”赵铁鹰立刻吩咐手下亲兵去办。
陆云晚则带着秋月,在赵铁鹰的陪同下,首先直奔账房。账房先生们显然已听到风声,正聚在一起惶惶不安,见陆云晚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径直闯入,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所有人原地不动!”陆云晚声音清冷,目光扫过满架账册和凌乱的桌面,“自此刻起,账房一切事务暂停。所有账簿、单据、印章,即刻封存!赵统领,请你的人协助清点登记,一页纸、一枚印都不许遗漏!”
账房先生们噤若寒蝉,不敢有违。赵铁鹰带来的亲兵迅速行动,控制现场,开始贴封条,登记造册。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离开账房,陆云晚又立刻赶往库房。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看守库房的仆役被控制,库房大门贴上封条,钥匙由赵铁鹰亲自保管。陆云晚站在库房门前,看着那厚重的铜锁,心中清楚,这只是第一步,锁住的是物资,更是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
处理完这两个核心要害部门,天色已大亮。陆云晚一夜未眠,却毫无倦色,眼神反而更加锐利。她回到锦瑟院,匆匆用了早膳,换了一身更为庄重的靛蓝色织锦褙子,便带着秋月前往颐福堂前厅。
辰时正,前厅内黑压压站满了人。所有内外管事,无论级别高低,悉数到齐。众人神色各异,有好奇,有不安,有轻视,有观望,更有如采办大管事等心中有鬼者,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厅外,肃立着赵铁鹰及其手下亲兵,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陆云晚步入厅中,径直走到主位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她的视线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所过之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众人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诸位。”陆云晚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冽,“侯爷手令,由我暂代主持中馈,全权负责府中一应事务,直至中秋诸事完毕。想必诸位已然知晓。”
她停顿片刻,让这句话的重量沉入每个人心中。
“眼下府中情势,毋庸赘言。中秋佳节,关乎侯府声誉,迫在眉睫。以往如何,我暂不追究。”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但从此刻起,一切需按新章程办事!”
她目光如电,射向众人:“第一,所有账目、库房已暂行封存核查。即日起,一切开支用度,需经我审核批准,方可动用。旧有账目,待查清后,再行论处!”
“第二,中秋宴席、节礼筹备,原有方案全部废止。稍后我会颁布新章程,各房各司其职,严格按新章办理。工期紧迫,若有延误、懈怠、阳奉阴违者,”她声音一沉,“无论何人,一律按家规重处,绝不姑息!”
“第三,”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此前中秋筹备中,若有营私舞弊、中饱私囊、玩忽职守之行径,此刻主动坦白,交出赃物,或可酌情从轻发落。若有人知情不报,或相互包庇,一经查实,与主犯同罪!反之,若有检举揭发,查证属实者,必有重赏!”
三条铁律,条条如刀,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恩威并施,既给了犯错者一线生机,也悬起了严厉惩戒的利剑,更鼓励了揭发,瞬间将可能存在的攻守同盟置于巨大压力之下。
厅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陆夫人此刻展现出的雷霆手段震慑住了。就连赵铁鹰,站在厅外,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和赞赏。这位夫人,果然非同一般。
陆云晚说完,不再看众人反应,转身对赵铁鹰微微颔首。赵铁鹰会意,上前一步,沉声喝道:“侯爷手令在此!尔等听清夫人吩咐否?”
“听清了!”众人如梦初醒,慌忙齐声应道,声音带着颤抖。
“散了吧。各归各位,等候调遣。”陆云晚淡淡一句,随即转身,带着秋月离开了前厅,留下满堂心思各异的管事和一片肃杀的气氛。
她的背影挺拔而决绝,步伐坚定地迈向那混乱的漩涡中心。雷厉风行的第一日,才刚刚开始。而永宁侯府的内宅,注定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与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