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成了新的囚笼,比洞穴更甚。这里没有日夜交替,只有永恒的黑暗与能将呼吸都冻结的酷寒。时间以雷恩的到来为刻度,他并非每日都来,间隔毫无规律,有时一日两次,带来足以维持生命的食物与清水,有时则隔上许久,久到云棠几乎要再次被冻僵饿晕。
每一次到来,他都重复着相同的过程。先是沉默地喂食,看着她因求生本能而急切吞咽的模样,幽蓝的眼底是评估,是审视,也是一丝掌控欲被满足的深沉。然后,是必不可少的环节——触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确认他留下的印记。
他有时会用指尖用力按压她脖颈上反复结痂又崩裂的齿痕,引来她疼痛的颤抖;有时则会掀开她厚重的兽皮,用掌心近乎粗暴地揉搓她冰冷肌肤上那些因冻伤而泛青紫的部位,直到那片皮肤因摩擦而产生微弱的热意和更深的痛楚。
“记住这感觉。”他的声音总在此时响起,低沉而冰冷,如同这冰窟本身,“温暖,疼痛,生存……皆源于我。”
云棠不再流泪,也不再哀求。她只是沉默地承受着。但那双曾经盈满懵懂与恐惧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恐惧依旧存在,却沉淀到了更深处,浮上来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以及一种在绝境中被逼出的、观察与计算的本能。
她开始根据他到来的间隔和带来的食物分量,判断外界可能的时间流逝,并下意识地节省能量,在他离开后,尽可能地减少活动,将身体蜷缩成最保温的姿势。她甚至开始利用他揉搓带来的、那短暂而痛苦的“热意”,努力让肢体保持最低限度的灵活,以防彻底冻僵。
她在学习,在适应。在这头野兽制定的、残酷的生存规则下,艰难地调整着自己,如同冰原上最顽强的苔藓,于绝境中寻找缝隙。
雷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在他靠近时流露出纯粹的恐惧或脆弱的哀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顺从,以及在那顺从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的韧性。她吞咽食物时依旧急切,但那急切中,似乎多了一丝对能量的精确计算;她承受疼痛时依旧颤抖,但那颤抖里,少了崩溃的绝望,多了某种……忍耐的极限测试。
这种变化,微妙而持续,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缠绕在雷恩的心头,带来一种奇异的躁动。他发现自己开始不满足于仅仅看到她因生存而依赖他。他想要击碎那层逐渐形成的、沉默的外壳,想要看到她更激烈的反应,无论是恐惧,是痛苦,还是……别的什么。
于是,他的手段开始升级。
一次,他带来了一块带着血丝的、半生不熟的兽肉,腥气扑鼻。他递到她唇边,幽蓝的瞳孔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试探。
云棠看着那块肉,胃里一阵翻腾。但她只是停顿了一瞬,便低下头,小口而迅速地啃咬起来,将翻涌的不适死死压住,仿佛吞咽下去的不是生肉,而是活下去必需的燃料。
雷恩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
另一次,他在喂完食物后,没有立刻进行疼痛的确认,而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摩挲着她冻得开裂的嘴唇。那动作不带情欲,更像是在把玩一件物品脆弱的部位。
云棠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却没有躲闪,只是垂着眼睫,任由他动作,仿佛那被触碰的不是自己的皮肉。
她的逆来顺受,她的沉默坚韧,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激起了雷恩心底更深的、想要打破这种平衡的破坏欲。
这天,雷恩到来时,冰窟内的温度似乎比往常更低了些。云棠蜷缩在干草上,呼吸微弱,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仿佛耗尽。长时间的低温与营养不良,正在缓慢地侵蚀她的生机。
雷恩蹲下身,看着她苍白泛青的脸颊和失去血色的唇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颈侧,那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没有立刻喂食,而是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然后,他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他解开自己厚重皮毛大氅的系带,将外面那层沾染风雪的冰冷皮毛褪下,露出里面相对柔软干燥的里衬。随后,他伸出手,将几乎冻僵的云棠从干草上捞起,紧紧地、不容拒绝地拥入自己怀中,再用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皮毛大氅,将两人一起严严实实地裹住。
刹那间,一股汹涌的、带着强大生命力的暖意将云棠包裹。那温暖透过冰冷僵硬的肌肤,贪婪地渗入她的四肢百骸,几乎让她冻僵的血液都为之战栗、复苏。她本能地、如同趋光的飞蛾,向他温暖的胸膛贴近,汲取着这救命的温度。
雷恩感受到怀中身体从冰冷僵硬到微微放松、甚至无意识依偎过来的细微变化,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满足的咕噜。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抱,下颌抵着她冰冷的发顶。
“感受到了吗?”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因胸腔的震动而显得格外低沉,“这才是活下去的温度。”
他的拥抱强势而充满占有欲,但这温暖,在此刻濒死的边缘,又是如此真实而致命。
云棠闭着眼,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温暖与禁锢,生机与掌控,在这一刻以一种极端扭曲的方式融为一体。她像一株缠绕在冰山上的藤蔓,一方面憎恶着冰山的冷酷与束缚,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依赖它提供的、唯一的立足之地。
她无法挣脱,甚至开始……依赖。
这份认知,比冰窟的严寒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冰冷。她与这头野兽之间,正在形成一种无法剥离的、病态而坚固的共生关系。生存的筹码,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与这令人窒息的枷锁捆绑在了一起。
冰窟之外,生存倒计时仍在继续。冰窟之内,驯服与反抗,依赖与憎恶,在无声的博弈中,交织成更为复杂的网,将她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