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越是靠近姻缘山,空气中的异样便越发明显。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腐朽的枯木味混杂着某种挣扎求存的生机,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呼吸,又像是破土新芽的倔强。
张樵夫坐在车辕上,不时回头张望车厢,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脸上的焦虑几乎凝成实质,在夜色中蒸腾。
再快些...他哑着嗓子催促车夫,声音里带着哭腔。
车厢内,阿阮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月华玉佩。玉佩温润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稍稍抚平了她心头的纷乱。
白璎坐在她对面的位置,狐耳微动,捕捉着窗外每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守井人在黑风岭受创后,的动作反而更加频繁了。白璎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车厢内的几人能听见,他们似乎在酝酿一次更大的行动,目标很可能就是集齐足够数量的,强行冲击锁龙井的封印。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阿阮脸上:这古树灵胎若真是与地脉相关的,只怕我们此行,不会太平。
阿阮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冷:既然躲不过,那便迎上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些孩子,我一个都不会放弃。
小桃紧紧抱着阿阮的药箱,蜷缩在车厢角落。药箱里装满了接生要用的工具,以及那些画着朱砂符咒的黄纸。她的小脸有些发白,但眼神中除了紧张,更多的是兴奋与坚定。
她相信师父。从被师父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到亲眼见证师父接生一个个的孩子,这份信任早已深植心底。
到了。车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马车在山脚下停住。众人下车,抬头望去,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该是苍翠葱郁的姻缘山,此刻却被一层灰败的死气笼罩。月光勉强穿透这层死气,将整座山映照得如同鬼域。山腰处,那棵远近闻名的姻缘古树显露出巨大的轮廓,枯死的枝桠扭曲着伸向天空,在惨白的月光下,像极了挣扎求存的鬼爪。
山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怪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暗中哭泣。
这、这树...张樵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半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就...
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加快了脚步,引着众人往山脚下的茅屋走去。
还未走近,就听见屋内传来妇人压抑的痛苦呻吟。那声音嘶哑无力,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绝。
阿阮快步走进屋内,一股混合着腐朽与生命的气息扑面而来。
土炕上,张妻仰面躺着,面色灰败得如同久病的患者。她的眼眶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如同一段失去水分的枯木。唯有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还在微微蠕动着,彰显着内里生命的挣扎。
更诡异的是,那腹部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紧绷得发亮。仔细看去,能看见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坚定地生长、扩张,偶尔还会传来细微的、如同树枝折断的声。
阿阮伸手搭上产妇的腕脉,触手一片冰凉。脉象若有若无,仿佛她的生命力正被腹中之物急速抽走。同时,一股精纯却带着绝望哀伤的草木灵息,顺着指尖传入阿阮体内。
不能再耽搁了。阿阮沉声道,必须立刻去树下!
张樵夫和几个闻讯赶来帮忙的邻家妇人手忙脚乱地用门板抬起产妇。阿阮、白璎、小桃紧随其后,一行人沿着陡峭的山路,向那棵枯死的姻缘树行去。
越靠近古树,周围的景象越是荒凉。原本依附古树生长的花草藤蔓尽数枯死,地面干裂,连虫鸣鸟叫都彻底消失。整座山仿佛都在这棵古树的死亡中,一同失去了生机。
唯有那棵巨大的枯树,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半山腰一处略微平坦的土台上。
树干需要数人才能合抱,树皮皲裂剥落,露出里面灰白色的木质,毫无生机。枯死的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阴沉的夜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按照阿阮的指示,张樵夫和妇人将产妇轻轻放在树根盘绕形成的一处天然凹陷处。那地方经过岁月的打磨,竟似一个简陋的祭坛。
产妇一接触树根,身体猛地一颤,呻吟声变得急促起来,腹部的声也密集了些许,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阿阮深吸一口气,展开随身携带的布包。里面是各式银针、药瓶、符纸,还有那几枚温养已久的五帝钱。她将五帝钱按照五行方位,迅速埋在产妇周围的土里,布下一个简易的护持阵法。
小桃,固魂香!
小桃立刻从药箱中取出三支特制的固魂香,熟练地点燃。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周围的死寂之气,也让产妇痛苦的脸色缓和了一瞬。
白璎则警惕地守在通往土台的小路入口,狐目在夜色中泛着幽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山风似乎更急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窸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窥视。
阿阮站定在产妇身前,咬破右手食指,以自身之血,飞快地在产妇隆起的腹部画下一道复杂的聚灵生机符。血符一成,隐隐泛起微光,与地下埋设的五帝钱阵法遥相呼应。
她握住那块月华玉佩,将一丝温和的力量导入体内,然后双手覆上产妇的腹部,闭上眼睛,全力感知。
意识沉入一片混沌。
她到的,并非寻常胎儿的形态,而是一团被无数枯黄根须紧紧缠绕、拼命汲取着母体最后生机的微弱绿光。那绿光呈现出蜷缩的婴儿形态,气息纯净而古老,却因根须的束缚和生机的断绝而奄奄一息。
同时,一个悲伤而疲惫的女性意念,如同风中残烛,传递过来——是那树灵残存的意识。
救...我的孩子...地与母...同源...生机...相连......
断断续续的意念,充满了哀求。
阿阮明白了。这灵胎并非寻常转世,更像是古树灵体将自身最后的本源与灵性,借助地脉联系和人类母体的孕育之力,重塑一个新生。若不在树下,借古树残存根系与地脉的微弱连接,以及分娩时爆发的生命血气强行贯通,灵胎无法汲取到足够蜕变的生机,母体也会被吸干,古树灵体则将彻底消散。
我尽力。阿阮以意念回应。
她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
准备接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