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的恢复期,漫长而细致。苏言在医院的特护病房观察了三天,确认没有感染和并发症后,才被沈屿小心翼翼地接回了家。公寓里早已按照最高规格的术后护理要求布置妥当,空气净化器24小时运转,温度湿度恒定,一切可能带来刺激的因素都被排除在外。
最初的几天,苏言几乎无法吞咽,只能靠营养液和极少量流食维持。喉咙的疼痛和异物感让他十分不适,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沈屿推掉了所有工作,将书房彻底搬到了卧室隔壁的小起居室,确保苏言有任何动静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他亲自盯着护士给苏言换药,学习如何帮他做喉部周围的轻柔按摩以促进血液循环,甚至学会了如何用棉签蘸取特制的药液,极其轻柔地护理苏言的口腔和咽喉,动作小心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每当苏言因为疼痛皱起眉头时,沈屿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恨不得替他承受所有痛苦。
这段时间,“小哑巴”这个称呼,沈屿几乎不再用了。他开始用一种更温柔、更亲昵的称呼——“言言”。
起初只是在他哄苏言喝下一点点温水时,无意识地低语:“言言,乖,再喝一小口。”后来,这个称呼便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日常的每一个细节。
“言言,该吃药了。”
“言言,伤口还疼吗?”
“言言,阳光很好,我扶你到窗边坐一会儿?”
每当沈屿用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唤出“言言”这两个字时,苏言的心都会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酥麻的暖意。这个称呼,比“小哑巴”少了些许戏谑和距离感,多了无限的疼惜和亲密,仿佛在告诉苏言,无论他能否发声,他都是他最珍贵的、需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
一周后,疼痛逐渐减轻,苏言的精神也好转了许多。陈教授和康复师团队开始介入,漫长的发声康复训练,正式拉开了序幕。
康复师是一位经验丰富、极有耐心的中年女士,姓林。她带来的,并非什么神奇的仪器,而是一套看似简单、实则极其考验意志力的训练方法。
第一步,是呼吸训练。学习如何用腹部进行深长、平稳的呼吸,为发声提供稳定的气流基础。沈屿陪着苏言一起做,两人面对面坐在瑜伽垫上,林老师在一旁指导。
“吸气……感受腹部鼓起……慢慢呼气……”林老师的声音温和而富有节奏感。
苏言学得很认真,但多年的无声习惯让他的呼吸浅而急促,很难一下子调整过来。他有些着急,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沈屿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腹部,低声道:“言言,别急,跟着我的节奏来。”他放缓自己的呼吸,用眼神引导着苏言,“吸气……对,就这样……呼气……”
在沈屿沉稳的引导和林老师的鼓励下,苏言渐渐找到了感觉。当他终于完成一次标准的腹式呼吸时,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沈屿,像是在寻求表扬。
沈屿眼中漾开笑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很棒。”
第二步,是无声的唇舌操和面部肌肉训练。噘嘴、咧嘴、弹舌、鼓腮……这些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却是激活发声肌肉群的关键。苏言每天都要对着镜子练习很久,沈屿就坐在他身后,看着他认真而努力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怜爱。
有时苏言会觉得枯燥或者因为进步缓慢而沮丧,沈屿便会变着法儿地鼓励他。有时是陪他一起做鬼脸,把严肃的训练变成一场游戏;有时是承诺完成一组训练后,给他读一段他喜欢的画册评论;有时,只是一个无声的拥抱,和落在发顶的一个轻吻。
最重要的第三步,是尝试发出最初的声音——元音。
林老师选择从最简单、最自然的元音“a”开始。她让苏言看着她的口型,放松喉咙,想象打哈欠的感觉,试着用气流推出一个声音。
第一次尝试,是在一个安静的午后。阳光暖暖地照进客厅,林老师坐在苏言对面,沈屿坐在苏言身边,握着他的手。
苏言深吸一口气,看着林老师的口型,努力放松喉咙,尝试发声。然而,气流通过声带时,只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漏气声,根本不是预想中的“a”。尝试了几次,结果都一样。
苏言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失落和挫败,眼眶微微发红。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沈屿的手。
林老师连忙安慰:“没关系的,苏先生!这非常正常!你的声带‘沉睡’了太久,需要时间唤醒它。第一次能感觉到气流的通过,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我们慢慢来,千万不要着急。”
沈屿握紧苏言的手,低声说:“听到了吗?林老师说已经很棒了。我们言言迈出了第一步,这比什么都重要。”他拿起平板电脑,在上面打字:“我的言言是最勇敢的战士。” 然后举给苏言看。
苏言看着屏幕上的字,又看看沈屿充满鼓励的眼神,心中的沮丧稍稍缓解。他点了点头,重新振作精神,继续尝试。
日子一天天过去,康复训练成了两人日常生活中雷打不动的重要内容。客厅里,常常回荡着林老师耐心的指导声、沈屿低沉的鼓励声,以及苏言一次次尝试发出的、或微弱或沙哑的“声音”。进步是极其缓慢的,有时甚至会出现反复,但沈屿从未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他放下了所有总裁的架子,像一个最用心的学生,陪着苏言一遍遍地练习呼吸,练习口型,在他每一次微小的进步时给予最真诚的赞美,在他沮丧时给予最坚实的拥抱。
有时,在夜深人静,苏言睡着后,沈屿会独自站在阳台,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点上一支烟(他会确保烟味完全散尽再回房),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公司的电话一个接一个,需要他决策的事情堆积如山,但他从未在苏言面前表露分毫。对他而言,此刻没有什么比陪他的言言重新找回声音更重要。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在康复训练进行到第三周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那也是一个下午,林老师照常引导苏言发“a”音。苏言经过多次练习,已经能感觉到声带更明显的振动。他集中精神,放松喉咙,按照要领,缓缓送气。
这一次,不再是嘶哑的漏气声!一个极其微弱、短暂,但清晰可辨的、带着一点气音的“a……”声,从他喉咙里发了出来!
虽然声音轻得像叹息,音调也不稳,但它确确实实是一个接近元音的声响!
刹那间,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苏言自己都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林老师惊喜地捂住了嘴。而沈屿,在听到那一声微弱如雏鸟初啼般的声音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猛地收缩,随即狂跳起来!
他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苏言面前,蹲下身,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言言!你听到了吗?你刚刚……发出了声音!”
苏言看着沈屿眼中巨大的惊喜和激动,感受着从他手上传来的、比自己还要剧烈的颤抖,终于反应过来——他成功了!他真的发出了声音!虽然只是那么微弱的一声,但这是他从七岁以后,第一次用自己的声带,主动发出一个有意义的音节!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像潮水般淹没了他。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不是悲伤,而是极致的喜悦和释然!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只能发出哽咽的气音。
他用力回握住沈屿的手,眼泪不停地流,却是在笑着,那是一种混合着泪水的、无比灿烂和幸福的笑容。他用力地点着头,一遍又一遍。
林老师也激动得眼眶湿润,连连说道:“太好了!太好了!苏先生,这是一个里程碑!你的声带功能正在恢复!继续保持,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
沈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站起身,将喜极而泣的苏言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头,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哽咽地重复着:“言言……我的言言……你做到了……”
窗外,夕阳西下,霞光满天。温暖的余晖透过玻璃,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中。那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a”音,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曙光,虽然微弱,却无比坚定地预示着,一个沉寂了太久的世界,终于迎来了新生的希望。
漫长的康复之路,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而对沈屿和苏言而言,这不仅仅是一个声音的回归,更是他们共同用爱和耐心,创造的又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