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之后,沈屿和苏言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而稳定的新阶段。那场当众的维护,像一道清晰的界限,划定了苏言在沈屿世界里的位置,也彻底堵住了沈家内部的悠悠众口。虽然暗地里的打量和议论未必完全消失,但至少明面上,再无人敢对苏言有丝毫怠慢。
公寓里的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内里的节奏却悄然改变了。沈屿待在公寓的时间明显增多,甚至开始将一部分非核心的工作带回家处理。书房里,他占据着宽大的办公桌处理文件,而靠窗的角落,则被沈屿默许并悄然布置成了苏言的小天地——一张舒适的单人沙发,一个摆放着画具和素描本的小边几,阳光好的下午,苏言就会窝在那里,安静地涂抹他的世界。
沈屿的学习能力是惊人的,这不仅体现在商业运作上,也体现在学习手语这件事上。他聘请的手语老师是业内顶尖的专家,课程安排得高效而密集。但沈屿并不满足于课堂,他开始将学习融入日常。
比如现在。
晚餐时,沈屿看着苏言习惯性地将一盘清蒸鲈鱼最嫩滑的鱼腹肉夹到他碗里,他放下筷子,抬起头,看向苏言。
苏言疑惑地回望他。
沈屿抬起手,动作还有些生涩,但手势标准清晰,他比划着刚学会的句子:“谢谢。你,也吃。”
苏言的眼睛瞬间睁大了,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屿。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先是震惊,然后迅速涌起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眼眶甚至微微泛了红。他没想到,沈屿真的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并且如此迅速地付诸行动。
他连忙放下筷子,用力地点头,然后抬起手,飞快地比划着:“不客气。你,喜欢吗?” 他的动作因为激动而有些凌乱,眼神亮晶晶地期待着沈屿的回答。
沈屿看着他那副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甜糖果的孩子气的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他努力回忆着老师教的内容,略显笨拙地比划着回应:“喜欢。你做的,都好。”
这断断续续、甚至有些语法错误的句子,从沈屿那样一个冷硬的人手中比划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真诚,杀伤力巨大。苏言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耀眼。他用力点头,又比划:“那我,明天,还做。”
一顿简单的晚餐,因为这不熟练的手语交流,变得格外漫长而温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欢欣和暖意。对苏言而言,这不仅仅是沟通变得稍微顺畅了一点,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沈屿正在努力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他那片寂静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这种被重视、被接纳的感觉,远比任何物质上的给予都更让他心动。
饭后,沈屿照例去书房处理工作。苏言收拾好厨房,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回自己房间或者去沙发画画,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口,探进半个脑袋。
沈屿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一个棘手的问题。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门口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和那双带着试探的大眼睛。
“有事?”他问,语气是工作时的惯常冷静,但眼神并无不耐。
苏言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他的素描本和一支铅笔。他走到书桌前,没有打扰沈屿,只是将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页,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开始画画。他画得很专注,偶尔会抬头悄悄看沈屿一眼,然后又快速低下头,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沈屿起初有些疑惑,但很快明白过来。这个小哑巴,是在用这种方式陪着他。他不说话,不打扰,只是安静地存在于同一空间里,像一只依赖又懂事的小猫,用自己微弱的存在感,驱散着工作带来的疲惫和冷寂。
沈屿没有阻止他,甚至没有多问,只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但奇怪的是,之前那份因为难题而产生的烦躁感,在意识到身边有个安静陪伴的小身影后,竟然渐渐平息了。书房里,只剩下他敲击键盘的声音,和苏言画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此刻却奇异地和谐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沈屿终于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合上电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他看向苏言,发现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画完了,正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手臂,睡着了。柔和的台灯光勾勒出他安静的睡颜,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清浅。
沈屿放轻动作走过去,目光落在摊开的素描本上。纸上画的,正是他刚才工作的侧影。线条简洁却极为传神,抓住了他凝神思考时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画中的他,不再是外界眼中那个冷酷无情的商业帝王,而更像一个……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真实的男人。
沈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从未以这样的视角看过自己。在这个小哑巴的笔下,他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他的目光从画作移到苏言熟睡的脸上,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愫。有怜惜,有触动,还有一种日益清晰的认知——这个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人,正在以一种无声而强大的方式,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改变着他早已习惯的冰冷秩序。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将苏言打横抱了起来。苏言在梦中似乎感觉到了移动,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脑袋本能地往沈屿温暖的怀里钻了钻,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又沉沉睡去。
沈屿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他抱着他,感受着怀中人轻得过分的重量和全然依赖的姿态,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保护欲充盈了他的胸腔。他稳稳地抱着他,走出书房,穿过客厅,走向次卧。
他将苏言轻轻放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指尖无意中拂过他柔软的脸颊,触感微凉。沈屿在床边站了许久,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回到书房,他再次拿起那张画着他侧影的素描,看了很久。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阿深的电话。
“沈总。”
“苏家那边,”沈屿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冰冷,“可以开始收网了。我要让他们,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挂了电话,沈屿的目光再次落回画上。他的小哑巴所承受的委屈和痛苦,他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这不是报复,这是清算。
而他的世界,因为这个无声的存在,开始有了温度,也有了必须为之而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