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条悟猛地抬头，正对上头顶那张懒洋洋的笑脸。
“你懂什么！”
东条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直，声音带着被窥破心事的恼羞成怒，“谁忧郁了！我只是……这里太闷！”
他胡乱指了指周围嗡嗡作响的机器，转身就要走，步伐快得像要逃离什么。
“喂，小鬼。”
游鸿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钩子，把他钉在原地。
“是不是觉得，当个被条条框框框住的‘警察顾问’，特别憋屈？跟你心里那个独来独往、拯救世界的孤胆英雄形象，差得有点远？”
东条悟后背一僵，脚步彻底停住。他慢慢转过身，头盔下的眼睛死死盯着游鸿：“是又怎么样？英雄就该是自由的！不是谁的附庸！”
“哦？”
游鸿从服务器上轻巧地跳下来，落地无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自由？孤胆？听起来挺酷。不过……”
他走近两步，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东条悟强装的愤怒，看到底下的迷茫，“你确定你只是不甘心当顾问，而不是……根本不知道‘英雄’到底该干什么？”
“你胡说！”
东条悟像被戳中了痛处，声音拔高，“我当然知道！英雄就是……”
“就是什么？穿着酷炫的铠甲打怪兽？”
游鸿打断他，语气带着点玩味，“行啊，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什么是英雄，跟我来。”
“去哪？
”东条悟警惕地问。
“巡逻。”
游鸿转身就往实验室外走，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今天你跟我搭档，实习巡警东条悟同学。”
警视厅配发的巡逻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午后阳光慵懒的街道上。
东条悟板着脸坐在副驾驶，身上套了件明显不太合身的备用警服，别扭地扯了扯领口。
他看着窗外平淡的街景，超市促销的大喇叭、放学小学生的嬉闹、主妇提着购物袋的日常……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英雄舞台”相去甚远。
“我们到底要干嘛？”
他忍不住问，语气硬邦邦的。
“嘘——”
游鸿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路边。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对着人行道上一盆显然分量不轻的天竺葵盆栽发愁，几次想弯腰搬动，又直起身捶捶腰。
游鸿把车靠边停下，推门下车。
“婆婆，需要帮忙吗？”他笑容温和，和刚才实验室里判若两人。
“哎呀，警察先生！”
老奶奶像看到了救星，“这盆花太重了，想搬到阳台上去晒晒太阳，我这老腰实在……”
“小事。”
游鸿轻松地单手拎起花盆，示意老奶奶带路。
东条悟皱着眉，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把花盆在阳台上放好，老奶奶连声道谢，还硬塞给他们一人一个橘子。
回到车上，东条悟看着手里圆溜溜的橘子，忍不住吐槽：“这就是你说的‘英雄’？帮人搬花盆？”
“不然呢？”
游鸿剥开橘子，丢了一瓣进嘴里，“看着老人家犯难袖手旁观，比较英雄？”
东条悟被噎住，闷闷地把橘子塞进口袋。
车子继续前行。
没开多远，就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一对年轻夫妻在人行道上拉拉扯扯，女的抱着孩子抹眼泪，男的满脸通红挥舞着手臂，声音大得引来了路人侧目。
游鸿再次停车，走过去介入调解。
东条悟站在几步外，听着游鸿用平和的语气劝解，帮他们理清鸡毛蒜皮的矛盾源头。
看着那对夫妻从剑拔弩张到互相道歉，最后抱着孩子一起离开，东条悟只觉得一阵荒谬。
这算什么？居委会大妈？
“警察就是干这个的？”
他坐回车里，语气带着浓浓的不解和轻视。
“不然呢？”
游鸿发动车子，瞥了他一眼，“等他们吵急眼了打起来，或者气头上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再亮个相收拾烂摊子，比较英雄？”
东条悟再次无言以对，只能扭头看向窗外，心里那点关于孤高英雄的想象，被这些琐碎的现实冲击得摇摇欲坠。
夕阳给街道镀上一层暖金色时，对讲机响了。
指挥中心通报：附近公园有居民报警，家里养的猫爬到树上不敢下来了。
“走吧，东条巡警。”
游鸿调转车头。
“找猫？！”
东条悟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崩溃，“我们是警察！不是宠物救援队！”
“报警了，就是警情。”
游鸿语气平淡，“市民需要帮助，就是我们的工作。别废话，下车。”
公园里，报警的中年女人正焦急地指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
树杈高处，一只胖乎乎的橘猫缩成一团，发出微弱的“喵喵”声。
树下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但没人敢爬那么高。
游鸿观察了一下树的高度和枝干分布，又看了看一脸“你休想让我爬树”表情的东条悟，耸耸肩，从巡逻车后备箱拿出一个便携式折叠梯。
他架好梯子，动作利索地爬了上去，嘴里还发出轻柔的“啧啧”声。橘猫犹豫了一下，慢慢靠近，被他一把抱住，安全地带了下来。
女人接过失而复得的爱猫，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游鸿和一旁杵着的东条悟连连鞠躬：“太谢谢了，谢谢警察同志。真是帮了大忙了！”
东条悟僵硬地站着，看着女人感激涕零的脸，又看看游鸿怀里那只一脸无辜的胖橘猫，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涌上心头。
他想象中的战斗、力量、万众瞩目……全都碎成了渣，拼凑出的画面是搬花盆、劝架和……救猫？
英雄？
这简直是个笑话！
他再也忍不住，趁着游鸿把梯子收回后备箱的功夫，转身就走，步伐又快又急，只想立刻离开这荒谬的一切。
什么狗屁英雄！他受够了！
他闷头穿过公园边的小路，走向停车的地方。
夕阳的余晖有些刺眼，他烦躁地眯起眼。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哭腔的稚嫩呼喊穿透了黄昏的嘈杂：
“球球！我的球球！”
东条悟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马路对面，一只红色的皮球蹦蹦跳跳地滚到了机动车道中央。
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跌跌撞撞地追着球跑过去，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一辆满载货物的中型厢式货车，正朝着这个路口疾驰而来！
货车司机似乎也发现了异常，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啸叫，但巨大的惯性让沉重的车身依旧带着无可阻挡的势头向前滑行。
距离太近！
速度太快！
小女孩呆呆地站在马路中央，怀里抱着她的红皮球，茫然地看着那辆越来越近的货车。
巨大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
时间仿佛被拉长。
东条悟的脑子一片空白。
什么孤高的英雄，什么力量的迷茫，什么体制的束缚……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这一刻被绝对的危机感碾得粉碎。
身体比思维更快。
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猛地冲了出去。
“危险——！”
吼声撕破空气。
他几乎是贴着地面滑铲过去，在货车车头即将撞上小女孩的最后一刹那，一把将她死死搂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向路边翻滚！
轰——！
沉重的货车带着劲风，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身体冲了过去，最终在十几米外彻底停下，留下两道焦黑的刹车痕。
世界安静了一瞬。
东条悟躺在地上，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怀里的小女孩似乎吓傻了，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小脸煞白。
“宝宝！我的宝宝！”
一对年轻夫妇尖叫着从马路对面冲了过来，女人几乎是扑倒在地，颤抖着手从东条悟怀里接过女儿，紧紧抱住，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吓死妈妈了！吓死妈妈了！”
男人也冲过来，看着安然无恙的妻女，又看向刚从地上坐起来、警服沾满灰尘、额头擦破一块皮的东条悟，激动得语无伦次：
“警察同志！谢谢！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他声音哽咽，深深弯下腰，“你救了我女儿，救了我们全家！你……你就是我们的英雄！真正的英雄！”
“英……英雄？”
东条悟坐在地上，有些发懵地重复着这个词。
额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怀里的触感还残留着孩童的柔软和颤抖，耳边是夫妻俩劫后余生、发自肺腑的感激。
这个词，和他之前想象的所有炫酷场景都不同。
没有万众欢呼，没有力量爆发，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个普通家庭最朴素的感恩。
“是啊，英雄！”
男人用力点头，眼眶通红，“谢谢你！”
“干得不错嘛，东条巡警。”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东条悟抬起头，看到游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夕阳给他镀了层金边。
游鸿走过来，弯腰把他拉起来，顺手拍了拍他警服上的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进东条悟混乱的脑海里：
“看，明白了吧？”
“英雄这玩意儿，从来不是你自己想当就能当的。”
“是别人觉得你是，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