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心里有了反击的计划,但这计划要实施,需要极大的勇气,还需要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运气。她深知,王胖子和李梅这种人,脸皮厚如城墙,颠倒黑白是拿手好戏,单凭安安的童言童语,未必能一击致命。她需要一个公开的、无法抵赖的场合,需要让更多人看到他们的丑态。
第二天下午,林晚星特意提前了些时间下班。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匆匆赶回专家楼,而是牵着三个孩子的手,慢悠悠地走在从专家楼通往家属院的必经之路上。这是一条不算宽阔的水泥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此刻正值下班高峰,路上人流逐渐增多,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三三两两,疲惫中带着回家的急切。喧嚣的人声、自行车铃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厂区特有的黄昏交响曲。
林晚星的心跳得有些快,手心微微出汗。她一边低声安抚着好奇张望的孩子们,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扫视着人流。她在等,等那两个她此刻最想见到、也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
果然,没等多久,那熟悉的、带着尖利和刻薄的声音就穿透了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
“哟!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林大功臣嘛!” 李梅扭着水蛇腰,正和几个平日里同样爱嚼舌根的女人走在一起,看到林晚星,立刻像打了鸡血,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怎么着?被举报信戳了肺管子,还有闲心在这儿遛孩子呢?啧啧啧,这心理素质,真是够可以的!还是说…破罐子破摔了?” 她的话像淬毒的针,引得她身边那几个女人也跟着哄笑起来,看向林晚星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看好戏的兴奋。
林晚星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没有理会李梅的挑衅,目光紧紧锁定在李梅身后不远处。很快,王胖子那肥胖臃肿、如同移动肉山般的身影也出现了。他腆着硕大的肚子,背着手,慢悠悠地晃荡着,脸上带着惯有的、油腻的假笑,似乎在享受众人的“注目礼”。
时机到了!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愤怒和勇气都凝聚起来。她牵着孩子们,不再躲避,反而主动迎着王胖子和李梅的方向走了过去,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委屈和愤怒,恰好能让周围路过的、开始放慢脚步看热闹的工人们都听见:
“王主任!李梅姐!真巧,你们都在!正好!” 她微微提高了音量,目光直视着王胖子那张油腻的脸,“我林晚星行得正,坐得直!我不知道是谁躲在阴沟里写了那封恶毒的举报信污蔑我!但我敢对天发誓,摸着良心说,我林晚星从住进专家楼到在资料室工作,绝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厂里、对不起‘星火计划’、对不起陆工信任的事!一分一毫都没有!”
周围的嘈杂声瞬间小了许多,下班的人流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林晚星在厂里本就是“名人”,加上最近的举报信风波,这场当街对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胖子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了,绿豆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强装的镇定掩盖。李梅则叉着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尖声道:“哟哟哟,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举报信都送到纪委了,你装什么清白?有本事去跟保卫科解释啊!”
林晚星没有理会李梅,她的火力全集中在王胖子身上,目光锐利如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的锋芒,直指核心:“王主任!您昨天下午是不是去过专家楼门口?就在院墙外面!您是不是还给了当值的门卫小张一包‘大前门’香烟?然后跟他打听我的情况?!打听我被举报后有没有被调查?有没有被赶出来?!”
这一连串精准的质问,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王胖子头上!
王胖子猝不及防被当众点破隐秘行径,那张肥腻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的猪肝,额头上的汗珠肉眼可见地冒了出来。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肥胖的手指胡乱地比划着:“你…你胡说什么!我…我那是…例行检查安全工作!对!检查围墙安全!作为后勤主任,这是我的职责!” 他试图用官腔掩盖,但声音里的心虚和慌乱却暴露无遗。
“检查工作?” 林晚星冷笑一声,毫不退缩,反而向前逼近一步,气势逼人,“检查工作需要偷偷摸摸地在围墙外面转悠?需要特意给门卫塞一包好烟?需要专门打听我一个临时工资料员的消息?王主任,您这‘检查’的针对性,也太强了吧?!”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反问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围观者的心上。
周围的人群里已经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看向王胖子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林晚星不给王胖子喘息的机会,矛头猛地转向李梅,声音带着悲愤:“还有你,李梅姐!举报信里说我私下接触可疑人员,指的不就是王主任吗?你们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啊!不就是因为我不肯去王主任办公室‘汇报思想工作’,不肯接受他那所谓的‘关心’吗?!不就是因为我挡了你们的路,碍了你们的眼,想把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彻底拔掉吗?!”
“轰——!”
林晚星这最后一句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我的老天爷!原来是这样!”
“王胖子想潜规则人家不成,就搞打击报复?这也太下作了!”
“李梅肯定是他姘头!这举报信绝对是他们俩合伙搞的鬼!”
“太不要脸了!简直是厂里的败类!”
“亏他还是个主任!呸!”
围观的人群彻底炸开了锅!鄙夷的目光如同利箭,愤怒的指责声浪此起彼伏。平日里王胖子仗着职权作威作福,李梅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早就积怨不少,此刻被林晚星当众撕开遮羞布,所有的积怨瞬间爆发出来。王胖子和李梅被这汹涌的舆论浪潮拍懵了,站在人群中心,如同被扒光了衣服示众,脸皮再厚也扛不住这千夫所指。王胖子浑身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脸色由紫转白,嘴唇哆嗦着,指着林晚星“你…你…你血口喷人!”却再也说不出有力的辩驳。李梅更是慌了神,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尖声哭嚎起来:“林晚星!你污蔑!你不得好死!” 声音尖锐刺耳,却更显色厉内荏。
“我污蔑?” 林晚星看着他们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复仇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为孩子们讨回公道的坚定。她不再看那两人,而是蹲下身,目光温柔而充满力量地看向懵懂却勇敢的小女儿,“安安,我的好孩子,你告诉叔叔阿姨伯伯们,你昨天下午是不是在咱们院子里玩小石头?”
安安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受到娘的支持和周围人目光的聚焦。她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声音却异常清晰响亮,穿透了嘈杂:“嗯!安安在玩石头!然后就看到院子外面,有一个胖胖的伯伯,肚子好大好圆!他在那里走来走去,走了好久呢!” 她的小手还学着王胖子的样子,夸张地比划着大肚子。
“然后呢?安安还看到什么了?” 林晚星轻声引导。
“然后!” 安安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想起了有趣的事情,“那个胖伯伯走到门口,跟站岗的叔叔说话啦!说了好多话!然后…然后胖伯伯就从他的大口袋里,” 安安学着掏口袋的动作,“拿出一个红色的盒子,给了站岗的叔叔!那个叔叔拿到盒子,就笑啦!好开心的样子!” 她天真无邪地模仿着门卫当时的笑容。
轰!
童言无忌,却字字如刀,精准无比!安安的描述,时间、地点、人物特征、行为细节(红色烟盒)、结果(门卫笑了),完全吻合!而且出自一个五岁孩子之口,毫无作伪的可能!这比任何成人证词都更有说服力!
“对!我也看到了!” 一直紧紧攥着林晚星衣角的舟舟,此刻也站了出来,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超越年龄的严肃,“就是那个肚子很大的胖子!他给了门卫叔叔一包烟!” 他的补充,如同板上钉钉。
就连一向胆小的宁宁,也鼓起勇气,躲在林晚星身后,小声却清晰地说:“宁宁…也…也看到了…胖伯伯给烟烟…”
三个孩子,众口一词!人证俱在!铁证如山!
“好哇!王胖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人赃并获!还抵赖!”
“太恶心了!这种人怎么当上主任的!”
“李梅,你还有脸哭?帮凶!”
围观群众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指责声、唾骂声如同潮水般涌向王胖子和李梅。王胖子面如死灰,肥胖的身躯摇摇欲坠,指着林晚星和孩子们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你…你们…” 了半天,最终在众人鄙夷至极的哄笑声和唾骂声中,如同丧家之犬般,臃肿的身体爆发出与他体型不符的敏捷,狼狈不堪地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逃了。李梅更是哭嚎着,捂着脸,在众人的指点和哄笑声中,跌跌撞撞地跟着跑了。
一场看似无解的危机,在林晚星孤注一掷的勇气、精准的控诉和孩子们天真却致命的神助攻下,戏剧性地、大快人心地化解了!围观的人群看向林晚星的目光,少了许多以往的鄙夷和猜忌,多了几分真切的同情、敬佩,甚至还有一丝敬畏。这女人,不仅技术上有本事,性子更是刚烈不屈,不好惹!
林晚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蹲下身,紧紧地将三个孩子搂进怀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无限的爱意:“好孩子,你们都是娘的好孩子!谢谢你们!” 舟舟挺着小胸脯,宁宁依偎在她怀里,安安则咯咯笑着,骄傲得像只小孔雀。
安抚好孩子,她牵着他们的小手,准备回家。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却差点撞进一个坚实如铁、带着淡淡冷冽气息的胸膛。
林晚星愕然抬头。
陆砚川!
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人群的最外围。高大的身影在黄昏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色工装,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显然也是下班路过。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正落在林晚星那张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却显得格外坚毅生动的脸上,然后缓缓扫过她身边三个孩子(目光在刚才勇敢作证的安安和舟舟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将刚才那场激烈的当街对质尽收眼底。
他没有说话。周围人群的喧嚣仿佛在他身边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几秒钟。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陆砚川极其轻微、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林晚星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动作快如闪电,稍纵即逝,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随即,他什么也没说,仿佛只是路过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热闹,便迈开那双包裹在工装裤里的长腿,步伐沉稳而冷峻,径直从林晚星身边擦肩而过,朝着专家楼的方向去了,留下一个挺拔却充满疏离感的背影。
林晚星:“……” 她僵在原地,怀里还搂着孩子,刚才胜利的喜悦和激动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心湖瞬间被一层新的、更加浓重的迷雾笼罩。
这…这算什么?
大佬路过看戏?
那一点头…是几个意思?
是表示“知道了”?还是…对她刚才表现的某种…认可?
或者,仅仅只是他惯常的、毫无意义的动作?
看着陆砚川迅速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林晚星只觉得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渊,比红星机械厂最精密的图纸还要复杂难懂。刚刚驱散的一丝阴霾,似乎又被更深沉的未知所取代。这短暂的胜利,在陆砚川那无声的注视下,仿佛又变得微不足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