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小苑的青石板地上，因两人对峙的气息泛起细碎的灵力涟漪，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攥紧，连院角的翠竹都敛了摇曳的姿态。
赵干望着林小满坦然应下的模样，眼底先是掠过一丝错愕——他原以为这修为低微的师妹定会推诿躲闪，毕竟在他看来，对方先前能崭露头角，全仗那柄透着诡异的古剑撑腰，自身剑法杂乱无章，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可这份错愕转瞬便化作更浓的轻蔑，他捻了捻袖口，心中暗忖：正好借切磋摸清那剑的底细，若能顺便让她当众出丑，也能煞煞那些觊觎内门名额的新人锐气。
“林师妹倒是爽快！”赵干朗笑一声，语气里的敷衍藏都藏不住。话音未落，他看似随意踏出一步，身形却借着筑基中期的灵力催动，陡然缩地成寸，一股沉甸甸的灵压如同下山猛虎，毫不留情地朝着林小满碾去，“那师兄便不客套了！”
他竟未拔佩剑，径直并指如剑，指尖跃动着淡金色的凌厉剑气，直刺林小满握剑的手腕！这一指又快又毒，明着是切磋试探，实则是想逼她仓促间动用古剑之力，或是直接废了她握剑的本事，心思卑劣得显而易见。
“赵师兄太过分了！这是偷袭！”苏小小气得脸颊涨红，小脚丫在青石板上狠狠跺了两下，却碍于修为差距不敢上前。
一旁的陈师兄眉头紧蹙，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他乃内门老人，自然看得出赵干的龌龊心思，只是切磋已然开始，冒然插手不合门规，只能按捺住出手的冲动，紧盯着场中局势。石猛更是憋红了脸，牛眼瞪得溜圆，双拳攥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
灵压如山压来，林小满只觉周身空气都变得粘稠滞涩，呼吸都有些不畅。换做几日之前，她或许早已乱了阵脚，可坠剑渊的生死搏杀、巷道里的亡命奔逃，早已将她的心志磨砺得如寒铁般坚韧。她没有硬拼，也未抬手格挡，就在那道金色剑气即将擦及手腕的刹那，身体忽然如柳絮般轻飘起来，顺着灵压掀起的气流，以一种看似慵懒拖沓、却又精准至极的姿态向后飘退了半步。
这正是那套被剑灵屡次嘲讽为“摸鱼偷懒”的古怪身法！
半步之距，恰好避过锋芒——赵干的指尖擦着她的衣袖掠空而过，凌厉的剑气刺在地面，发出“嘭”的一声轻爆，溅起细小的石屑。
赵干脸上的轻蔑僵住了，他万万没料到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竟会落空，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就在他旧力耗尽、新力未生的间隙，林小满动了！
她不退反进，身形如狸猫般灵巧前窜，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古剑骤然出鞘半寸，没有绚烂剑光，没有磅礴声势，唯有快到极致的速度！剑尖微微颤抖，划出一道完全背离基础剑理的刁钻弧线，直取赵干因前刺而暴露的腋下空门。
这一剑毫无章法可言，甚至带着几分市井搏杀的粗野，全然不顾修士对决的体面，却精准得让人胆寒。
赵干脸色骤变，他修行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刁钻的剑招！仓促间只得强行拧转身形，手臂猛地回缩格挡。
“嗤啦——”
古剑剑尖擦着他的法衣袖口划过，将那件绣着凌霄峰纹路的上品法衣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虽未伤及皮肉，可对于心高气傲、素来注重体面的赵干而言，这已是奇耻大辱！
“你竟敢如此无礼！”赵干又惊又怒，再也按捺不住火气，右手猛地一拔，“锵”的一声脆响，一柄寒光凛冽、萦绕着淡淡灵光的上品法器长剑已然出鞘，剑身上的灵力波动比林小满的古剑强盛数倍，“既然你不知规矩，便让你见识下凌霄峰的真本事！”
“惊涛剑法！”
随着他一声低喝，剑势陡然展开，剑光层层叠叠如海浪翻涌，带着沛然莫御的气势席卷而来。这凌霄峰的成名剑法最擅以势压人，剑招连绵不绝，如同涨潮的海水般一波紧过一波，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面对汹涌剑势，林小满只觉自己如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巨浪吞噬。她深知自己灵力远不及对方浑厚，又无系统剑招传承，硬拼绝无胜算。当下深吸一口气，彻底摒弃杂念，全凭“剑心通明”的本能，以及对那套“摸鱼步法”和“奇葩剑招”的肌肉记忆，在密集的剑光中穿梭闪避。
她的动作看起来杂乱无章：时而如醉汉般踉跄侧身，避开横扫的剑刃；时而如泥鳅般贴地滑过，躲开下劈的锋芒；时而又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窜起，避开横刺的剑气。手中的古剑更是使得“乱七八糟”，时而直刺，时而斜撩，偶尔甚至像是握不住剑般胡乱挥舞。
可就是这看似胡闹的打法，却让赵干越打越憋屈！他的惊涛剑法威力无穷，却总像打在棉花上，要么被林小满灵巧避开，要么被她那角度刁钻的反击打断节奏。那丫头的剑仿佛长了眼睛，每次都精准戳在他剑势转换的薄弱处，逼得他频频变招，一身筑基中期的修为和精妙剑法，竟有大半施展不开，憋得他胸口发闷。
这情形，恰似一个壮汉面对滑不留手的泥鳅，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着力。
“这……这是什么路数？根本算不上剑法吧？”观战的一名凌霄峰弟子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喃喃自语。
另一人也挠了挠头，满脸困惑：“看着毫无章法，可赵师兄怎么像是被克制住了？”
陈师兄却眼中精光闪烁，越看越心惊——他修为深厚，眼光独到，早已看出林小满的招式看似杂乱，实则暗合剑道本源：摒弃所有花哨虚招，只攻敌之要害、破敌之破绽。她并非在按固定剑招对敌，而是以本能拆解对方攻势，这份剑道天赋，实在罕见！
“好样的！小师妹揍他！”石猛看得热血沸腾，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喝彩，粗嗓门震得院角翠竹叶子簌簌掉落。
苏小小也忘了害怕，小拳头紧紧攥着，紧张地盯着场中，连呼吸都放轻了。
赵干久攻不下，耳边又传来同伴的窃窃私语和石猛的喝彩，脸上火辣辣的疼，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修行多年，何时在同辈面前如此狼狈？
“给我败！”
赵干怒喝一声，体内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周身灵光暴涨，剑势陡然一变——连绵的“惊涛”瞬间化作决堤的“洪流”，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巨大剑气凭空凝聚，泛着刺骨的寒意，如同冰山压顶般朝着林小满当头砸下！
是凌霄峰的绝学冰咆哮剑诀！他早已顾不得切磋规矩，直接使出了压箱底的杀招！
这一剑的威势，远超林小满此前遭遇的任何攻击。剑势笼罩之下，四周空气都被冻结，她的动作瞬间变得迟缓，连灵力流转都滞涩了几分，显然已超出单纯依靠身法闪避的范畴！
“不好！”陈师兄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规矩，身形一动就要上前阻拦。
可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林小满眼中却骤然亮起一抹澄澈的光芒。巨大的压力反而将她的“剑心通明”激发到了极致，在她眼中，那看似无可匹敌的冰寒剑气，内部灵力流转并非完美无缺——在剑尖下方三寸处，有一个极其细微的能量节点，灵力流转滞涩，正是这道剑气的死穴！
就是那里！
没有时间思索为何能看破破绽，也没有半分犹豫。林小满将体内残余的所有灵力，尽数灌注进古剑之中，没有选择硬撼剑气，而是朝着那个细微节点，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歪歪斜斜，力道看似轻飘飘的，如同初学剑法的弟子在笨拙练习，毫无威势可言。
场中众人的反应瞬间定格：赵干满脸狰狞，等着看林小满被剑气重创；石猛惊呼出声，伸手想要去拉却已来不及；苏小小吓得闭上双眼，不敢看即将发生的惨状；陈师兄身形疾驰，却还差半步才能赶到——
下一秒，那轻飘飘的古剑剑尖，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巨大剑气的节点上！
“啵——”
一声轻响，如同水泡破裂，细微却清晰。
那威势骇人的冰寒剑气，在距离林小满头颅不到三尺的地方猛地一颤，随即如失去支撑的沙堡般轰然溃散，化作漫天冰晶，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融成细小的水渍。
而林小满那看似无力的一剑，破掉剑气后去势未绝，剑尖微微颤动，循着一道玄妙轨迹穿透散落的冰晶，直指因全力催发杀招而中门大开的赵干胸口！
赵干脸上的狰狞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骇然与难以置信。他此刻灵力耗损严重，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古朴的剑尖在自己瞳孔中不断放大。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全身，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剑尖触及衣衫时的冰冷触感。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古剑剑尖却骤然顿住，稳稳停在离他胸口皮肤只有毫厘之差的地方，所有的气势与杀机瞬间消散无踪。
院内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冰晶落地的细微声响，以及赵干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顺着脸颊滑落，双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刚才那一瞬间，他真切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林小满缓缓收剑，脸色同样苍白如纸，气息紊乱得几乎站不稳。刚才那一剑，看似轻松，实则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与灵力。她望着惊魂未定的赵干，语气平淡无波：“赵师兄，承让了。”
赵干猛地回过神，羞愤、恐惧、不甘、难以置信等情绪在他脸上交织，涨得他一阵青一阵红。他死死盯着林小满，尤其是她手中那柄依旧古朴无华的古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明明是他动用杀招，却被对方用如此“拙劣”的方式一招反制，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走！”赵干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一个字，再也无颜停留，转身带着两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凌霄峰弟子，狼狈不堪地逃也似的离开了听竹小苑。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苑门外，石猛才猛地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哈哈哈！好！小师妹太牛了！没见赵干那小子刚才腿都软了？脸白得跟纸似的，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苏小小也立刻扑上前，扶住林小满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小满姐！你太厉害了！你刚才那最后一剑太神了！”
陈师兄走上前，看着浑身脱力却眼神清亮的林小满，眼中满是惊叹与欣慰：“林师妹，你今日的表现，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份剑心通明的天赋，纵观整个青云宗，也是闻所未闻。”
林小满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刚想开口道谢，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小满姐！你没事吧？”苏小小连忙用力扶住她，满脸担忧。
“我没事，就是灵力耗光了，有点脱力。”林小满摆了摆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手中的古剑上。刚才那破局的一剑，与其说是她的本事，不如说是“剑心通明”看破了弱点，而这柄剑……在她灌注灵力时，似乎隐隐传来一丝极淡的引导意念，让她的出剑角度与力道精准到了极致。
是错觉吗？还是剑灵前辈在沉眠中无意识地帮了她？
她一时无从得知，却清楚经此一战，自己对这柄剑、对自身的剑道，都有了全新的认知。
陈师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语气凝重起来：“林师妹，今日你展露的手段太过惊人，用不了多久定会传遍宗门。常言道福兮祸所伏，日后你行事务必谨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小满微微点头，心中早已清楚这点。打跑赵干只是开始，她展露的天赋与古剑的诡异，定然会引来更多关注，其中难免藏着恶意。
她抬头望向苑外的天空，云层厚重，一如宗门内隐藏的汹涌暗流。唯有变强，才能在这暗流中站稳脚跟——她心中愈发坚定了提升实力的念头。
就在听竹小苑渐渐恢复平静时，青云宗深处，一座常年被云雾缭绕的山峰之巅，墨辰负手立于悬崖边，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身后一名黑衣弟子垂首而立，声音压得极低，正将听竹小苑内切磋的经过细细禀报，连林小满那看似杂乱的招式、最后一剑破局的细节都未曾遗漏。
当听到林小满以拙破巧、精准点破冰咆哮剑诀节点时，墨辰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极淡却清晰的波动。
他抬手挥了挥，黑衣弟子立刻恭敬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下。
悬崖边只剩墨辰一人，山风卷着云雾掠过他的发梢。他望着听竹小苑的方向，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看破虚妄，直指本源……果然是剑心通明。”
“而且，那柄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雾与距离，带着探究、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久久停留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