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的西区，在白日天光的映照下，比夜晚更显破败与挣扎。污水横流的街道，拥挤不堪的窝棚，空气中永远混杂着劣质燃料、腐败食物和绝望汗液的气味。这里是光鲜堡垒的背面，是秩序之下的阴影，也是无数秘密与交易滋生的温床。
陈末三人行走其间，与周围麻木或警惕的面孔格格不入。他们乙等上的权限和隐约与堡主有关的传闻，如同无形的屏障，让那些窥视的目光多了几分忌惮，少了几分赤裸的恶意。
“妈的，每次来这地方都感觉浑身不得劲。”张强低声抱怨，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仿佛想隔绝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底层挣扎的压抑感，“那灰尾巴老鼠，真会待在这种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最混乱的地方，也往往藏着最清晰的真相。”陈末目光平静地扫过街角几个正在用废弃零件赌博的流浪汉，以及阴影里那些交换着隐秘眼神的身影，“对于情报商人而言，这里的人流、语言、情绪，都是永不枯竭的信息源。藏木于林，才是最高明的隐匿。”
根据沈心提供的、仅限于高层流通的隐秘信息，以及陈末自身【环境感知】对能量流动和精神波动的捕捉，他们穿过几条愈发狭窄、肮脏的巷道，最终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仿佛与周围破败墙壁融为一体的铁皮门前。
门上没有标识，没有门铃，只有一个小小的、看似是通风口的网格。门旁的墙壁上，用几乎褪色的颜料画着一个孩童涂鸦般的、歪歪扭扭的老鼠图案，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顽童的随手之作。
王桐上前，按照沈心告知的暗号节奏，轻轻敲击了五下铁皮门，三长两短。
片刻的寂静后，门上的那个通风网格后面，传来一个尖细、带着几分睡意和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大白天扰人清梦，报上名来！”
“南边的朋友，来找灰尾先生做笔生意。”陈末上前一步，声音平和。
通风网格后面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打量他们。然后，铁皮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进来吧，脚步轻点。”那尖细声音说道。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昏暗潮湿的阶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霉味和某种奇特熏香混合的怪异气息。走下阶梯，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经过改造的、颇为宽敞的地下空间。
与入口的寒酸截然不同，这里布置得甚至称得上……“雅致”。柔和的、不知来源的冷光提供着照明，墙壁是打磨过的岩石，挂着几幅抽象风格的电子画。空气循环系统无声地工作着，将那股霉味驱散大半。几十台经过严重改装、型号各异的终端机和服务器阵列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屏幕闪烁，指示灯明灭，发出低沉的嗡鸣。各种线缆如同蛛网般在天花板和墙壁上蜿蜒盘绕。
一个身材瘦小、穿着宽大不合体灰色袍子、看起来像是个半大孩子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蜷缩在一张巨大的、堆满了各种键盘和控制器的转椅里，似乎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三块并排的巨大屏幕，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无数难以理解的代码和加密信息流。
“稍等，马上就好……”那尖细声音再次响起，正是来自转椅上的身影。他头也不回，双手在数个键盘上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敲击着，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张强和王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情报据点，心中暗暗吃惊。这里的科技含量，远超他们之前的想象。
陈末的目光则更多地落在那些终端屏幕和房间的布局上。【环境感知】告诉他，这个地下空间被某种奇特的能量场笼罩，具有极强的信息屏蔽和反探测效果。而那些流淌的数据流，虽然经过加密，但其底层架构和某些特征码，隐隐与他脑海中关于“学院”组织的情报碎片有所关联。
几分钟后，转椅上的身影猛地敲下最后一个按键，三块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定格，然后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他舒了口气，灵活地转动椅子，面向陈末三人。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异常年轻、甚至带着几分稚气的娃娃脸，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皮肤苍白，似乎长期不见阳光。但那双眼睛，却与他的年龄截然不符——瞳孔是罕见的浅灰色，灵动、狡黠，仿佛蕴藏着整个数据海洋，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沧桑和精明。正是“暗鼠”灰尾。
“哟，稀客啊。”灰尾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娃娃脸上露出一个与他年龄极度违和的、老气横秋的笑容，“‘破晓’的陈末队长，还有火焰小子和技术宅。怎么，刚抱上魏老大和沈姐姐的大腿，就想起我这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了？”
他的话语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似乎对陈末等人迅速获得高层青睐有些在意。
张强眉头一皱，对“火焰小子”这个称呼颇为不满，但被陈末用眼神制止。
“灰尾先生说笑了。”陈末走到一张相对干净的金属凳前坐下，坦然面对灰尾那审视的目光，“堡垒之内，各有生存之道。阁下掌握的信息渠道，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力量。我们此次前来，是诚心寻求合作。”
“合作？”灰尾歪了歪头，浅灰色的瞳孔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跟我合作？价格可是很贵的哦。而且，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就凭你们治好了魏老大一点皮毛的旧伤，或者给了沈姐姐一个还不知道成不成的种地法子？”
他的消息果然灵通！连魏常伤势缓解和灰薯项目的细节都似乎有所耳闻。
陈末心中微凛，脸上却不动声色：“信任需要建立在互利的基础上。我们自然准备了相应的‘诚意’。”他示意王桐取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
灰尾好奇地扬了扬眉毛。
王桐打开盒子，里面并非能量结晶或武器图纸，而是几块存储芯片，以及一张手绘的、标注了许多奇怪符号和能量流向的草图。
“这是什么？”灰尾来了兴趣。
“这是我们北上途中，记录的关于死亡裂谷部分区域的规则扰动详细数据模型，以及一种名为‘惑音怪’的规则衍生体的能量频率特征和弱点分析。”陈末解释道，“另外，这张草图，是基于我们对堡垒外部能量场的扫描，推测出的几个可能存在的、未被记录的监控盲区或能量泄漏点。或许，能对阁下优化情报收集网络，有所帮助。”
这份“诚意”别出心裁！它不是直接的财富，而是珍贵的一手数据和对堡垒防御体系的“漏洞”发现。这对于一个情报商人而言，其价值甚至超过等重的能量结晶！
灰尾的娃娃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惊讶的表情。他接过盒子，快速将一块芯片插入身边的读卡器，屏幕上立刻开始滚动复杂的数据和波形图。他浅灰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飞速流转的信息，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显然在快速验证和分析这些数据的价值。
几分钟后，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末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轻浮和试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同行、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忌惮的凝重。
“死亡裂谷的深层规则扫描……‘惑音怪’的完整频率谱……还有这三个能量泄漏点的推断……”灰尾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些东西，我的情报网也只弄到了些皮毛！你们是怎么搞到的？！”
他紧紧盯着陈末，仿佛想从对方脸上看出花来。这种深度和精度的信息，绝不是一个普通幸存者小队能掌握的！
陈末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平静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获取信息的方式。重要的是，这些‘诚意’，是否足够换取我们一次合作的机会？”
灰尾放下芯片，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锐利如刀：“你们想买什么情报？先说好，关于堡主核心伤势的具体来源、雷震的命门、或者沈心那丫头的初恋之类的，我可不敢卖，也卖不起。”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划出了自己的底线。
“我们想知道三件事。”陈末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堡垒内部，除了明面上的三大势力，还有哪些值得注意的、隐藏的团体或个人？第二，关于‘净化派’在北部荒原的具体动向，以及他们试图挖掘的‘圣物’更详细的信息。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灰尾：“……关于‘学院’组织，他们在白鹿堡内部，到底渗透到了何种程度？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三个问题，一个涉及堡垒内部潜在的暗流，一个关乎迫在眉睫的外部威胁，最后一个，则直指那神秘而强大的第三方势力！
灰尾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没想到陈末的问题如此尖锐且具有针对性。他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搓着手指，陷入了沉思。陈末提供的“诚意”价值极高，但回答这些问题，尤其是后两个，风险同样巨大。
地下空间内只剩下服务器运行的嗡鸣声。
良久，灰尾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娃娃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好！这单生意，我接了！不过，价格嘛……”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你们刚才给我的所有数据，包括后续如果有类似的信息，我要优先、免费共享权。”
“第二，”他指了指陈末，“我要你承诺，在未来某个时候，帮我分析破解一段我搞不定的加密信息。当然，内容我会提前给你过目，绝不涉及你的底线。”
这两个条件，一个着眼于长期的信息收益，一个则是看中了陈末那匪夷所思的信息处理能力。
陈末略一沉吟，点头同意：“可以。”
“爽快！”灰尾一拍大腿，立刻变得活跃起来。他熟练地在几个键盘上操作着，调出大量加密文件，开始压低声音讲述：
“堡垒内部，除了魏、雷、沈这三座大山，水面下确实还有几条值得注意的‘鱼’。有一个由旧时代学者和工程师组成的‘求知会’，躲在西区搞些不被官方认可的研究，领头的是个叫老学究的怪老头，有点真本事，但脾气又臭又硬。”
“还有一个自称‘黎明之子’的小型教团，崇拜中央塔楼的光，认为那是神迹，信徒不多，但非常狂热，主要在底层流民中传播。”
“另外，有几个实力不错的独行觉醒者和佣兵小队，态度中立，但谁给的利益大就帮谁做事，算是墙头草。”
他语速极快，信息却条理清晰。
“至于‘净化派’……”灰尾调出几张模糊的、似乎是远距离拍摄的照片，上面显示着荒原深处有大规模人力活动的痕迹，以及一些奇特的、仿佛祭坛般的石堆，“他们确实在挖东西，但不是‘圣物’，更像是在……‘唤醒’某个沉睡在荒原地下的古老存在。我安插的眼线传回只言片语，提到‘基石’、‘门扉’之类的词，能量读数极其异常，远超普通规则诡异体。非常危险！”
“古老存在？基石？门扉？”陈末眉头紧锁，这些词汇让他联想到了死亡裂谷中感知到的上古文明信息。
“最后，‘学院’……”灰尾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脸上甚至闪过一丝忌惮，“他们渗透得很深。行政厅的中层、守卫队的技术部门、甚至雷震和沈心的团队里，可能都有他们的人。但他们极其谨慎，行动诡秘，目的不明。目前看来，他们似乎更倾向于观察和收集数据，尤其是关于‘世界规则适应性’和‘觉醒者进化’方面的。我怀疑……他们可能在策划某种……大型的‘实验’，而白鹿堡，甚至我们所有人，都可能是他们的实验样本！”
实验样本？！
张强和王桐听得脊背发凉。一个将整个堡垒视为实验室的神秘组织？这听起来比“净化派”的疯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陈末的心也沉了下去。【学院】的威胁等级，在他心中再次提升。
交易完成，情报到手。陈末三人准备离开。
临走前，灰尾忽然叫住陈末，娃娃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陈队长，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免费附赠你一条消息。”
他指了指上方，“小心那个‘黎明之子’教团。他们最近……和‘归一会’的外围人员，接触有点频繁。”
“归一会？！”陈末目光一凝。那个崇拜里世界、渴望完全融合的全球性狂热组织？！
“只是外围，只是接触。”灰尾摊摊手，“但也值得警惕，不是吗？毕竟，疯子与疯子之间，总是更容易找到共同语言。”
离开灰尾那幽暗的地下据点，重新回到西区嘈杂的街道上，三人都感觉心情沉重了许多。获得的情报远超预期，但揭示出的威胁和暗流，也更加错综复杂，令人不安。
“妈的，这堡垒里面，怎么比外面还乱！”张强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王桐忧心忡忡：“‘净化派’在唤醒古老存在，‘学院’把我们当实验样本，内部还有隐藏势力和‘归一会’的阴影……这简直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陈末沉默地走着，脑海中整合着从灰尾那里获得的所有信息。堡垒的局势，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水浑了，才能摸到鱼。”良久，他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暗流涌动，对我们而言，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现在，我们看清了更多的牌。”
“接下来，就是要决定，该如何打出我们手中的牌，在这复杂的牌局中，为‘破晓’，也为这座堡垒，搏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他抬起头，望向行政厅的方向。
是时候，再去见一见那位堡主了。有些情报，必须让他知道。而有些棋，也需要在他的默许甚至支持下，才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