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人并没有多说话，只有脚步声在清冷的夜空下回响。到了小院门口，程欣接过宋兴华递过来的三瓶橘汁，冰凉的瓶身触手却仿佛带着一丝温度。她抬起头，在朦胧的夜色中，能看到宋兴华棱角分明的脸庞和那双在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辉的眼睛。她心头莫名一跳，一股暖流混杂着羞涩涌上心头，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司令……谢谢你，谢谢你的晚餐，还有……果汁。我……我很喜欢。”
宋兴华看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在清冷的月光下别有一番风致，心头一热，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低语道：“喜欢果汁……还是喜欢我？”
“啊！”程欣被他这突如其来、近乎轻浮的撩拨吓得后退了一小步，心脏怦怦直跳，做贼似的飞快扭头看了看身后紧闭的院门，生怕周大姐和小刘听见。见身后毫无动静，她才松了口气，转回头来，嗔怪地瞪了宋兴华一眼，脸颊滚烫，好在夜色遮掩了她的窘迫：“你……你不要捉弄我，好不好？”那语气里，恼怒不足，娇羞却有余。
宋兴华看着她慌乱又可爱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低沉而真诚：“我这人啊，不是在前线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想和你安安静静地多聊会儿天，像普通人那样四处走走逛逛……都是一种奢望。”他停顿了一下，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弯月和稀疏的星辰，仿佛在酝酿着什么，然后缓缓吟道：“愿我如月卿似星，夜夜流光相辉映。”
程欣闻言，微微一怔。这诗句的意境很美，她听着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可细品之下，又觉得词句顺序和常见的版本有些微妙的差异。她正蹙着眉头，在记忆里搜寻、琢磨着哪里不对的时候，宋兴华却忽然收回了望向星月的目光，冲着她洒脱地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爽朗，甚至还带着点玩笑的意味：“程记者，外面冷，快进去吧！好好休息！我先溜了！”
说完，他不等程欣反应，便转身，迈着军人的稳健步伐，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只有脚步声渐行渐远。
程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回味着他刚才那番话和那句古怪又动人的诗，再想到他最后那句“我先溜了”的滑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的那点羞恼也随着这笑声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甜甜的、乱糟糟的复杂情愫。
她抱着三瓶冰凉的橘汁，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刚关好门，一转身，就看到周大姐和小刘两人正眼巴巴地站在屋里门口看着她……准确地说，是看着她怀里那三瓶橘汁，小刘甚至还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程欣自己也还在怀念那橘汁的独特风味，看到她们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她一边走向屋内那张小桌，一边故意板起脸说：“刚吃了一肚子饭，还没消化呢就想着喝果汁，也不怕撑着啊？”
小刘动作麻利地跑去拿来三个碗，笑嘻嘻地摆好，调侃道：“程姐姐，今天我们可是舍命陪君子，跟着你去司令部吃了这顿‘鸿门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得了司令的‘特供’，可不能独吞啊！”
周大姐也笑着打趣，目光在程欣红晕未消的脸上转了转：“还别说！咱们宋司令真是上得战场，下得厨房！这手艺，这心思，我都快吞掉舌头了！小程啊，依我看，你以后可是有福了！”
程欣闻言，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腾”地一下升了起来，她强作镇定，一边拆开一瓶橘汁的封口，那甜香再次溢出，一边嗔道：“周大姐！小刘！你们不要乱说！什么福不福的……八字还没一撇呢！”
小刘趁机接过瓶子，一边给三个碗里倒着橙黄的液体，一边狡黠地眨着眼：“程姐姐，你这话可不对哦！我们可没说是什么‘福’，你自己就往那方面想了！这说明啊……你心里果然在打我们宋司令的主意！”
程欣被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双颊绯红，自知说不过她们，眼睛一转，赶紧转移话题。她端起一碗橘汁，却没有立刻喝，而是故作随意地问周大姐：“周大姐，你读书多，见识广。你听过‘愿我如月卿似星，夜夜流光相辉映’这句诗吗？我总觉得耳熟，又想不起出处，好像和常见的有点不一样。”
周大姐接过碗，闻言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沉吟了片刻，仔细回想，然后不太确定地说：“听起来……很像是南宋诗人范成大《车遥遥篇》里的句子。原句应该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你这句……像是把星和月的位置对调了一下。”她品味着这细微的差别，分析道，“这一对调，意思可就有点微妙了。原句是‘我’是星，‘君’是月，星月同辉，彼此映照，更显平等缠绵。你这变体，‘我’成了月，‘卿’成了星……月在传统意象里往往更高更亮，这岂不是在强调‘月’的主体地位？虽然同样是夜夜流光相映，却隐隐认定月在星之上……嗯，咱们这位宋司令，骨子里怕是有点大男子主义呢！”
程欣没想到周大姐分析得这么头头是道，脸更红了，下意识地反驳：“周大姐！你……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他说的啊？”
周大姐用一种“你还是太年轻”的睥睨眼神看着程欣，端起碗喝了一小口橘汁，慢悠悠地说：“我家娃都会拎着酱油瓶子打酱油了，还能看不透你们这些小年轻眉来眼去的那点道道？不过话说回来，宋司令能在仓促之间，把古人现成的诗句信手拈来，还颠倒主次改得这么朗朗上口，意境也没全丢，说明他还是有一定文化功底和急智的……”她突然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程欣，“等等！他跟你说的？就在刚才送你回来的时候？他……他这算是在跟你表白心迹了？”
程欣被周大姐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招架不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赶紧端起自己那碗橘汁，假装专注地品味着，含糊地说道：“哎呀，你们快喝吧！再不喝，真要让小刘一个人给喝没了！这橘子汁凉了味道就差了！”
周大姐这才注意到，就她们说话这功夫，小刘已经快把自己那碗喝完了，正眼巴巴地看着桌上剩下的半瓶，作势要倒第二碗。周大姐立刻收起八卦之心，发挥出大姐的威严，蹭蹭两步过去，轻轻敲了敲小刘的后脑壳，笑骂道：“你这馋丫头！慢点喝！这好东西得慢慢品！喝这么快，也不怕晚上尿床！”
小刘捂着脑袋，委屈地嘟囔：“周大姐，人家都快十八了，早就不尿床了……”
小小的院落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压低了的、欢快的笑声，夹杂着橘汁的甜香，飘散在寒冷的冬夜里，驱散了战争的阴霾，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温馨与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