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钝刀子的尴尬
副将吴亮带着他那三千兵马，磨磨蹭蹭的走了快十天，总算挪到了朔州地界。那速度别说打仗了，连逃荒的流民队都能轻松超他们前头去。
队伍前头的斥候回报，说朔州城墙上旌旗招展，守军精神头十足，城门外十里，还给他们划好了扎营的地方，连引水的沟渠都提前挖好了几分。
“将军，这……看着不像要跟咱们动手的样子啊？”副官凑到吴亮身边，小声嘀咕。
吴亮是个矮壮汉子，此刻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他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心里头直骂娘。刘总管这差事，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打？借他三个胆子也不敢，韩青的两千兵马现在还在咱们地界修路呢，他吴亮能比韩青还硬气？
不打？身后那两位钦差大人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天天往他后背上戳。
“废话！陈小乐那小子精得跟猴似的，能这时候跟咱们撕破脸？”吴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传令下去，就在指定地点扎营！都给老子规矩点，没老子命令，谁也不准靠近朔州城五里之内！违令者，斩！”
于是，这三千北疆行营的“精锐”，就在朔州城外十里，安安生生地当起了邻居。每天按时出操，按时吃饭，除了偶尔派几个小队在允许的范围内象征性地巡弋一下，屁事不干。
朔州城这边，更是客气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每天准时派人送来新鲜的蔬菜肉食，甚至还“贴心”地运来几车焦炭，说是给将士们取暖用。带队的军官说话也好听，一口一个“友军辛苦”、“协同防务”，绝口不提对方是来干嘛的。
可越是这样吴亮心里就越发毛，他宁愿陈小乐派人来骂阵，也好过这种软绵绵的、让人浑身不得劲的“礼遇”。他感觉自己不像来威慑的，倒像是来……要饭的？
这诡异的消息传回北疆行营，刘震是既松了口气，又提起了心。
松口气是因为没打起来，提心的是不知道陈小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两位钦差，王太监依旧是笑眯眯不说话，周侍郎的脸色可就一天比一天难看了。
“刘总管！”周侍郎终于忍不住，在议事时发难，“吴将军率兵前往朔州已近半月，为何至今毫无进展？那陈小乐跋扈至此，难道就任由他盘踞朔州，视朝廷法度如无物吗？”
刘震心里骂了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脸上却堆起苦笑：“周大人息怒。非是下官不愿进剿，实在是……实在是力有未逮啊。陈小乐所部战力强悍，火器犀利，韩青、孙德奎前车之鉴不远。如今他表面上还算恭顺，若贸然进兵，一旦失利，恐整个北疆防线都将震动，届时胡骑南下，你我皆是千古罪人啊！”
他这话半真半假，把黑狼部抬出来当挡箭牌。
周侍郎冷哼一声：“强攻不成，便不能智取？听闻那陈小乐在朔州倒行逆施，推行什么‘工分制’，惹得地方士绅怨声载道。刘总管何不从此处着手？若能使其内部生乱，则不战而屈人之兵！”
刘震心中一动，这倒是个思路，他之前光想着军事了，倒是忘了这茬。陈小乐那套东西，确实触动了不少本地豪强的利益。
“周大人高见！下官这就去安排。”刘震连忙应下，不管成不成，先把这位爷稳住再说。
行营这边琢磨着怎么给陈小乐下绊子的时候，朔州城内，陈小乐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投诚者”。
来人不是武将，也不是文人，而是原先孙德奎麾下掌管文书档案的一个老主簿，姓钱都快六十了，头发胡子白了一大把，走路都颤巍巍的。
他是自己找到镇抚衙门，点名要见陈小乐的。
“罪官钱友仁，叩见陈大人。”老主簿一进门，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陈小乐让人把他扶起来：“钱主簿不必多礼，找本官何事？”
钱友仁从怀里哆哆嗦嗦摸出一本厚厚的、边角都磨破了的册子，双手呈上：“大人，此乃罪官私下整理的，近十年来经由朔州转运的，发往北疆各行营、军镇的钱粮、军械账簿副本。其中……其中诸多款项、物资，与兵部存档、以及实际抵达数量，颇有……颇有出入。”
赵顺在一旁接过册子，只翻了几页脸色就变了。这上面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哪一年哪一月，朝廷拨付了多少粮饷、多少甲胄弓弩，经过朔州时被克扣、截留了多少，又被转卖到了何处，经手人是谁，有些甚至隐约指向了行营高层乃至京城方面！
这可是能捅破天的东西！
陈小乐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头，眼神深邃：“钱主簿，你私藏此物，又为何今日拿来给我？”
钱友仁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罪官在朔州为吏四十载，见过太多贪腐横行，民不聊生。孙德奎在时，罪官人微言轻，只能借此物以自保，亦盼有朝一日，能遇明主，将此龌龊，昭示天下！”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大人治朔州，虽手段……新颖，然政令清明，百姓得食，军卒知礼。罪官老朽，别无他物，唯以此账册，助大人……肃清奸佞，整顿边防！”
陈小乐沉默了片刻，这老主簿的话未必全真，可能也有为自己谋条后路的打算，但这本账册确实是一把利器。
“钱主簿深明大义，本官感佩。”陈小乐示意赵顺收好账册，“日后，这朔州府的文书档案，还需老先生多多费心。”
送走千恩万谢的钱主簿，赵顺拿着那本沉甸甸的账册，低声道：“大人，此物关系重大，若运用得当，或可让刘震和京城某些人，投鼠忌器。”
陈小乐点点头，脸上却没什么喜色：“是一张牌，但打出去要选好时机，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走到窗边，看着城外吴亮军营的方向。刘震派来的这把钝刀子，砍不动他，反而让他获得了更多整合内部的时间。
他现在反而有点期待，刘震和周家，接下来还会使出什么招数。
这北疆的棋局，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