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灰泥与工分券
周老六带来的那几块灰扑扑的“灰泥”,可把石头给折腾惨了。
这小子拿着那硬疙瘩,先是愣了半天,然后就跟魔怔了似的,不吃不喝,蹲在刚搭起来的匠作营工棚里,对着那玩意儿又敲又砸,还用炭条在木板上画满了各种旁人看不懂的符号。
“先生,这……这东西,”石头熬得两眼通红,找到陈小乐,说话都带着点结巴,“它,它不怕水!泡了一天了,半点没软!比三合土还邪乎!”
陈小乐心里门儿清,这玩意儿就是水泥的雏形,但他不能直接说破。他拍了拍石头的肩膀:“是好东西就成,周掌柜说了这是用沙子、石碱和特定的黏土,用高温猛火烧出来的。具体怎么个比例,怎么个烧法,得靠你自己去试。需要什么就跟赵顺说。”
石头一听,那股子钻研劲儿又上来了,用力一点头:“俺明白了!俺这就去搭几个小窑,一种配方一种配方地试!”
陈小乐看着他匆匆跑开的背影,心里琢磨着,等石头碰得头破血流,实在搞不定的时候,再让文明图鉴出来推一把,那才叫水到渠成。
处理完灰泥的事儿,陈小乐又把赵顺叫了过来。匠作营一开,流民和闲散劳力招募得比预想中还多,供销社的工分系统眼看着就要不够用了。以前只是记个账,发个小木牌,现在人一多,管理起来就有点乱,还容易造假。
“老赵,工分这事儿得变一变了。”陈小乐敲着桌面,“光靠记账和木牌子,不是长久之计。”
赵顺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大人说的是,最近已经发现有人私刻木牌,冒领工分了,可若是用铜钱银两,咱们又没那么多现钱……”
“不发钱,发‘券’。”陈小乐早就想好了路子,“就用厚实的桑皮纸,找会刻印的人,刻上咱们供销社的标记、面额和编号,弄成不同面值的‘工分券’。而这工分券,只能在咱们供销社和下属的匠作营、饭堂里使用,能换东西,能抵工钱,也能存着。”
赵顺眼睛一亮:“这法子好!轻便,难仿造,还能把人都拴在咱们自己的体系里头!就跟……就跟朝廷的盐引、茶引有点像,不过咱们这是小范围的。”
“就是这个意思。”陈小乐点头,“先弄一批小面额的试试水。记住,印钞……印券的版子,必须绝对保密,由你亲自掌管。”
“属下明白!”赵顺领了命,也风风火火地忙去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这小小的工分券一旦流通起来,判官衙署对安远镇底层的掌控力,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就在陈小乐这边为了灰泥和工分券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将军府里的李崇山也没闲着。
他听着手下军官汇报判官衙署最近的动静——剿匪、建匠作营、招募流民,现在又要搞什么“工分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太师椅的扶手。
“这个陈小乐,折腾的劲儿倒是不小。”他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不满,“王朴留下的那点空子,都快让他填满了。”
下首一个心腹参将低声道:“将军,此人羽翼渐丰又深得那些穷军户的拥戴,长此以往怕是……”
“怕是什么?”李崇山瞥了他一眼,打断道,“怕他取我而代之?就凭那几百新军和一群泥腿子?”
那参将不敢说话了。
李崇山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道:“他能折腾是好事,至少商路比以前太平了,镇子里也多了些活气。总比王朴那种只会趴在锅里捞肉的蠢货强。只要他不动摇边军的根本,不把手伸得太长,他想怎么折腾随他去。”
他放下茶杯,眼神深邃了几分:“七皇子那边,前几日来的信,话里话外,也是让咱们‘酌情配合’。这位陈判官背景比咱们想的,可能要深那么一点。”
参将恍然大悟:“将军的意思是……咱们就看着他折腾?”
“看着,但也得防着。”李崇山淡淡道,“他那个匠作营,不是缺人手吗?从咱们军中,挑些家里困难、老实巴交、或者不太安分的刺头,以‘协助’的名义给他派过去。一来卖他个人情;二来咱们的眼睛,也得放进去几只。”
“将军高见!”参将心领神会,立刻下去安排。
几天后一队约五十人的边军士卒,就被派到了匠作营“帮忙”。带队的还是个老熟人——曾经在驿站被张衙役揍过的那个兵痞头子,名叫刘三。不过这会儿的刘三,见了石头和匠作营的管事低眉顺眼的,客气得不得了,显然是被狠狠敲打过了。
石头正为烧制灰泥的人手发愁,见来了这么多免费劳力,虽然知道可能没安啥好心,但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把人塞进了新建的土窑厂,负责最累的和泥、运料和看火的活儿。
陈小乐得知后,只是笑了笑,对赵顺道:“李崇山这是给咱们送人手,顺便塞沙子来了。无妨,活儿照干,饭照管,工分照记。至于那些‘眼睛’,让石头敲打敲打,让他们忙得没工夫东张西望就行,真要是有那不开眼的,再收拾不迟。”
也就在这个时候,第一批五百斤品质上乘的铁胚,终于打造完毕。陈小乐亲自验看过,黝黑发亮,敲击声音清脆韧性十足,远非草原上流通的那些铁料可比。
他立刻让熊猛挑选了一队精明强干的新军士卒,押送着这批铁胚,由熟悉道路的阿娜尔的一名随从引路,前往白狼部落进行交割。
站在镇子口,看着驮着沉重铁胚的马队消失在北方草原的地平线上,陈小乐轻轻吐出一口气。
对白狼部的承诺,算是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接下来,就看勃帖首领收到这份“厚礼”后,会作何反应了。是继续观望,还是真的愿意履行那份“守望相助”的契约?
安远镇的内外,都像这初夏的天气,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每一方都在落子,每一步都牵扯着未来的格局。陈小乐知道,自己不能停,也停不下来。他必须在这各方势力的夹缝中,继续向前,把这盘棋,一步步下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