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医生一走,屋里那点人造的温和气儿也跟着散了,只剩下顶灯嗡嗡的电流声,还有自己喉咙里干得发紧的吞咽声。林宇盯着地上那个快干透的问号,水痕边缘已经模糊,像他此刻混沌的脑子。
韩霖。这名字带着股陈年旧灰,在他心里打了个转。当年爹带他去那地方,满鼻子都是消毒水压不住的、精密仪器散热的那种金属味儿。小韩医生紧张得额头冒汗,金丝眼镜滑下来都顾不上扶。如今这人成了“观察者”的大夫,白大褂袖口沾着洗不净的暗渍,话里话外藏着机锋。
他弯腰捡起那瓶水,没喝,在手里掂量。塑料瓶壁凝着水珠,冰凉的湿意顺着指缝往袖子里钻。韩霖特意留这瓶水,是真让他喝?还是这水本身有什么讲究?
拧开瓶盖凑近闻了闻,没什么异味。可干法医这些年养成的毛病,让他不敢掉以轻心。他撕了块换下来的脏纱布角,蘸了点水,悄悄塞进病号服内衬一个不起眼的小破口里——留着,保不齐哪天能用上。
嗓子眼干得冒火,但他强忍着没去碰那水。在这地方,多留个心眼总归没错。
把瓶盖拧回去搁脚边,人重新瘫靠在墙上。伤口处理过是舒坦了些,可韩霖那些话、那些小动作,比伤口更磨人。
“特殊病例档案”……“肉芽组织增生”……韩霖分明是看出了他这身伤不寻常,甚至可能摸到了跟“摇篮”的边。他点破这层,是敲打?还是递话?
还有推眼镜那一下。是故意露的破绽?就赌他还能不能记起多年前那个毛手毛脚的小实习?
林宇闭上眼,脑子里像过走马灯。爹当年总往那些“高级研究所”跑,回家时身上带着股说不清的味儿,不是医院那种,更冲,更涩。妈问起来,爹只说是“前沿生物技术”的新项目,从不多说。
现在把这些零碎和“摇篮”、万灵基金会往一块儿凑……爹那些“项目”,恐怕早就不干净了。韩霖,恐怕也不是半路撞上的。
外头走廊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杂乱,由远及近,停在他门口附近。有人低声交谈,听不清内容,但那调调不像医护查房。
林宇竖起耳朵,浑身那根弦又绷直了。
门没开。脚步声往前去了,渐渐消失。
他松了半口气,可心里的石头没落地。陈把他撂这儿,绝不只是让他“歇着”。韩霖的出现更坐实了这点——他们在等,等他熬不住,等他松口,或者,等别的什么由头。
他不能真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撑着墙慢慢站起来,腿还有点打晃。他挪到门边,耳朵贴上去听,外头死寂。门是往里开的,光溜溜没个把手。用肩膀顶了顶,纹丝不动。
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敲敲墙壁,声音发闷,都是实心的。通风口倒是能伸进个手腕,可里头黑咕隆咚,只有风机单调的嗡嗡声,没别的路。
唯一的豁口,恐怕还是在人身上。韩霖,还有那个没露面的“老熟人”。
林宇退回墙角坐下,把病号服袖子往下抻了抻,盖住监测仪留下的勒痕。他得盘算盘算。
韩霖是条线,但风险太大,直接挑明了可能把自己彻底折进去。得等他下次来,看看还能露出什么馅儿。
陈那边……硬扛不是办法,可全撂了更是死路一条。得挤牙膏,一点一点吐,吊着他们,换时间,换喘息的机会。
还有隼临了捣鼓出来的那个坐标……虽然模糊,总算有个方向。得想法子把信儿递出去,或者……等个机会自己摸过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伤口包着纱布,指头因为失血有点发白。力量?他没有。靠山?更谈不上。能指望的,就剩下这点在解剖台和现场磨出来的观察力,还有爹用命换来的那点零碎。
他把脚边那瓶水拿起来,又放下。
这口水,现在不能喝。
他得留着清醒,把这盘死棋,一步一步,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