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的营房像几颗被随手丢弃的棋子,孤零零地散落在荒原的棋盘上。
铁皮屋顶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墙皮剥落的痕迹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记录着与风沙抗争的岁月。远处的地平线模糊在氤氲的雾气里,仿佛这片荒原随时会将这些突兀的建筑吞咽消化。
晨曦刚刚染红东方的天空,许三多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的生物钟比闹铃还要精准——这是多年军旅生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高低铺发出细微的声,他像只灵巧的猫般落地,没有惊动任何一粒尘埃。
被褥在他手中驯服地变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棱角分明得能当量角器使用。薛林在对面铺上翻了个身,眼皮勉强掀开一条缝:搞什么?声音黏稠得像隔夜的米粥。
许三多的手指停在被子最后一道折痕上。他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粉。就是...起床。他最终轻声回答,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晨光。
薛林的鼾声已经重新响起。许三多踮着脚尖出门时,顺手捡起了地上滚落的扑克牌——那是昨晚牌局散场时遗落的黑桃A,牌角已经磨得起了毛边。
草原的清晨带着露水的湿润。许三多的作训鞋踩过带着霜花的草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远处山丘裸露的铜矿在朝阳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像大地袒露的伤口。他深吸一口气,草汁与泥土的气息沁入肺腑,这是记忆中最熟悉的味道。
跑步的节奏逐渐与心跳融为一体,仿佛每一步都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许三多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些汗珠沿着他的额头滑落,滴落在地上。他的作训服后背也渐渐被汗水浸湿,形成了深色的痕迹,仿佛是他努力的证明。
通常情况下,他跑到这个地方,都会停下脚步,欣赏天际喷薄而出的朝阳。那金色的光芒洒在大地上,将一切都染成了金黄色,让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壮美和神奇。然而,许三多却与众不同,他突然摆开架势,一招如疾风般打破了晨雾的宁静。
他的拳法看似朴实无华,但实际上却暗藏玄机。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有力,带动着体内的气息流转。那气息就像一条温热的小蛇,在他的经脉中游走,所到之处,带来一阵温暖和舒适。
这是他在另一个世界学到的本事。当时,他学习这些拳法仅仅是为了强身健体,却没想到如今竟成为了提升身体素质的利器。随着他的动作,汗珠被甩出一道道弧线,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宛如梦幻一般。
而此时,老马班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营房门口。他身披一件洗得发白的作训外套,手里还拿着煮粥的木勺,显然是刚刚从厨房里出来。他静静地看着许三多,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和赞赏。
晨光中,他看着那个虎虎生风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笑容很快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取代——那孩子打拳时的眼神太过专注,专注得让人心疼。
厨房的煤炉发出“噗噗”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在喘息。
老马站在大铁锅前,他的身影被热气和烟雾笼罩着,看起来有些模糊。他又舀了两瓢水倒进锅里,随着水的倒入,锅里的水开始沸腾,水蒸气迅速升腾起来,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也掩盖了他那沧桑的面容。
窗外的拳风声突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微的响动。老马竖起耳朵,听到了脸盆与地面的轻碰声,还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知道,有人来了。
“班长!”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老马转头看去,只见许三多站在那里,他的作训服已经湿透了,仿佛能拧出水来。他的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发梢还滴着汗珠,整个人就像一棵沾满晨露的白杨,清新而有活力。
老马连忙放下手中的水瓢,快步走到门口,一把将许三多拽进了厨房。木门在他身后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似乎在抱怨被如此粗暴地对待。
厨房里弥漫着小米粥的香气,那是一种温暖而醇厚的味道,混合着柴火烟的气息,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和安心。这种暖烘烘的感觉,让人的鼻子不禁有些发酸。
“用热水。”老马说着,把冒着热气的水瓢塞进了脸盆里。铜瓢的底部还沾着几粒小米,它们在热水中翻滚着,像是在欢快地跳舞。“这一身汗,凉水激着要落下病根的。”老马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关切。
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一样,当他擦过许三多的手腕时,带起了一阵细微的战栗。许三多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笑着说:“班长,没事嘞!”他的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仿佛能驱散这厨房里的所有阴霾。
这是命令!老马突然拔高的声音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他不由分说地把许三多推到灶台前,那里放着早就准备好的肥皂和干净毛巾,洗完把姜汤喝了——搁了红糖。
门关上的瞬间,许三多看见老班长的背影佝偻了一瞬。灶膛里的余火将那个身影投在门板上,摇晃着,像个不堪重负的骆驼。他低头看着热气腾腾的热水,突然发现水面上浮着几片姜——不知是何时放进去的。
许三多把脸埋进热毛巾里,蒸汽熏得眼睛发胀。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站夜哨冻僵回来,老班长也是这样煮了一锅姜汤。那个味道穿越了两个世界,依然滚烫如初。
窗外传来李梦他们的笑闹声,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许三多捧起姜汤喝了一大口,甜辣的味道从舌尖一直暖到胃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水蒸气中形成一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里面起舞——就像他此刻胸腔里翻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