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娘”，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泽兰的耳膜，让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她僵在原地，脸色煞白，看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记忆中永远带着刻薄笑容的妇人，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铺子里仅有的两位客人察觉到气氛不对，好奇地望了过来。在后厨忙碌的云妮儿和雨妮儿也听到了动静，云妮儿手上还沾着面粉，快步走了出来，雨妮儿则跟在她身后，一脸警惕。
“王……王婶？”云妮儿认出王氏，心下猛地一沉，面上却尽力维持着平静，挡在了泽兰身前，“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她客客气气道。
王氏那双精明的眼睛在云妮儿身上滴溜溜一转，又扫过这间虽小却干净齐整、客流不错的铺面，脸上堆起的笑容更盛，却莫名让人发冷：“哎呦，是云妮儿啊！瞧瞧，这才几年不见，都当上老板娘了！真是出息了！” 她话锋一转，视线又落回脸色苍白的泽兰身上，声音拔高，带着一股子市井妇人特有的、引人注目的委屈腔调，“我这不是……想闺女了嘛！泽兰这孩子，每月才回一次家，她爹在家里是唉声叹气，我这当娘的，更是想得心口疼啊！好不容易打听到你们在这儿开了铺子，我这紧赶慢赶就来了……”
她说着，竟还用袖子假装擦了擦眼泪，眼神却像钩子一样，瞟向柜台后的钱匣和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点心。
泽兰听着她的话，只觉得恶心。若不是继母苛待至极，动辄打骂，克扣衣食，甚至想将她随意许配给一个嗜赌的老鳏夫换彩礼，若不是将她逼入绝境，她也不会遇到云妮儿他们。她每月回家只是为了把挣得的银子给这个所谓的“家”来断绝他们随意来找麻烦，可是她还是找来了！
雨妮儿年轻气盛，忍不住开口道：“王婶，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泽兰姐姐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你心里清楚！现在看我们铺子好了，就跑来认闺女了？”
王氏脸色一变，立刻撒起泼来，指着雨妮儿：“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是我们的家事！轮得到你插嘴？泽兰是我王家的闺女，走到天边也是！她现在能挣钱了，就不认爹娘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街坊们都来看看啊，评评理啊！”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顿时吸引了更多路人的目光，聚在铺子门口指指点点。
云妮儿心知不妙，王氏这般胡搅蛮缠，不仅影响铺子生意，更会影响泽兰的声誉。她强压下怒气，沉声道：“王婶，这里是做生意的地界，有事我们后头说，不要惊扰了客人。”
“后头说？凭什么后头说？”王氏双手叉腰，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我就要在这儿说！让大家伙儿都看看，你们是怎么拐带别人家闺女，还不让认亲娘的！”
泽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牙不肯落下。
僵持不下之际，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位大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珊瑚不知何时已从后间走了出来。她依旧穿着那身灰布衣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冽，不怒自威。她缓步上前，目光平静地落在王氏脸上，既无厌恶，也无畏惧。
王氏被她这眼神看得莫名一窒，气焰下意识矮了三分，嘴上却还硬着：“你……你又是谁？”
“我是这铺子里管账的。”珊瑚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您口口声声说泽兰是您家闺女，要认亲。不知可带了户籍凭证？或者，里正、保甲开具的证明文书？”
王氏一愣，她一个乡下妇人，哪里想过要带这些东西，顿时有些语塞：“我……我自家闺女，还要什么凭证？”
“空口无凭，自然需要凭证。”珊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否则，岂非任谁都能上门来认亲，搅扰生意？若您拿不出凭证，在此喧哗吵闹，影响铺子经营，按律例，我们是可以报官，告您一个‘扰商’之罪的，轻则杖责，重则拘役。想必，您也不愿去见官吧？”
她语调平稳，直击软肋。平头百姓，最怕的就是见官，听到“杖责”、“拘役”，王氏脸色顿时变了变，眼神也开始闪烁起来。
珊瑚却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继续淡淡道：“再者，即便泽兰真是您家闺女，她如今已过及笄之年，并非幼童，是去是留，自有她的意愿。若她不愿跟您回去，您强行带人，那也是不合规矩的。”
她三言两语，逻辑清晰，滴水不漏。方才还被王氏煽动得有些偏向的路人，此刻也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低声议论起来。
“说得在理啊，没凭证怎么认亲？”
“就是，看把这姑娘吓的，脸都白了……”
“这娘是亲娘吗？尖酸刻薄样……。”
王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没想到这间看似普通的小铺子里，竟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她扫了一眼铺子里的四人，知道今天怕是讨不到好了。
她悻悻地哼了一声，指着泽兰道：“好！好你个死丫头！翅膀硬了，联合外人来对付你娘！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说罢，生怕珊瑚真的要去报官，灰溜溜地挤开人群，快步走了。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
铺子里恢复了安静，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泽兰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被眼疾手快的雨妮儿扶住。她终于忍不住，伏在雨妮儿肩上，低声啜泣起来。
云妮儿走到珊瑚身边，低声道：“珊瑚姐姐，多谢你。”
珊瑚摇了摇头，看着泽兰颤抖的肩膀，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她曾身处虎穴龙潭，见过太多人心算计，王氏这般嘴脸，在她眼中并不稀奇。只是，看到泽兰如此，难免物伤其类。
“她不会善罢甘休的。”珊瑚轻声提醒，“需早做打算。”
云妮儿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王氏找上门无非是为了钱，但这样的人毫无底线，像个无底洞一般会把泽兰拖到死的，她需要好好谋划如何能让泽兰彻底摆脱这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