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日子枯燥而漫长,僻静的下房仿佛成了另一个意义上的牢笼。
据说周嫂子被连夜送往城外最偏远的田庄,一路哭嚎。小厨房暂时由刘嫂子代管,贺娘子似乎也因此事受了些打击,愈发沉默寡言。侧妃院那边则异常安静,好像无事发生。
秋禾深知风暴并未过去,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水下。
这日午后,秋禾正艰难地给自己后背换药,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并非每日送饭的小丫鬟。
是珊瑚。她亲自端着一碗散发着浓浓药味的汤药碗走了进来。
“该喝药了。”她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目光扫过秋禾后背依旧可怖的伤口,眉头微微一蹙,“恢复得……还算不错。”
“谢珊瑚姐姐挂心。”秋禾低声道,接过药碗,忍着苦味,闭眼饮尽。
珊瑚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这不常见的举动让秋禾诧异。
“周氏去了庄子上。”珊瑚像是随口提起,语气平淡,“她那个在二少爷院里当差的表妹,前日也因‘冲撞主子’被撵去了浆洗房。”
秋禾捏着空碗的手微微一紧,这是清算,也是警告。周嫂子这条线,被彻底掐断了。对方显然是断尾求生,做得干净利落。
“奴婢……给姐姐和张嬷嬷添麻烦了。”秋禾垂下眼睫。
珊瑚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麻烦谈不上。只是这府里,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记,什么该忘,心里得有杆秤。”
她的话像是告诫,又像是点拨。秋禾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那夜柴房黑影的事,珊瑚或许知道她有所察觉,这是在敲打她闭嘴。
“奴婢愚钝,只知养伤,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记得。”秋禾立刻表态。
珊瑚似乎对她的识趣还算满意,缓缓地说:“你是个明白人,老夫人念旧,也喜欢乖巧懂事的。这次你受了委屈,但也因祸得福,至少……以后有些人想动你,也得先掂量掂量颐宁院的脸面。”
这算是给了她一个暂时的护身符。但秋禾深知,这“脸面”脆弱不堪。
“奴婢……奴婢只是怕,”秋禾死过一次,她坦诚道,“这次侥幸……下次若再……奴婢不知该如何自处。求姐姐指点,在这府里,该如何才能……才能活得安稳些?”
珊瑚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眼前这个丫头,看似柔弱,却能在那种绝境下抓住一线生机,倒是不简单。
“安稳?”珊瑚笑,“这府里哪有什么真正的安稳。要想活得久,光躲着确实是不够的。”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一方小院,声音压低了些:“你得让自己变得有用,但不是小厨房那种谁都能替代的有用。得是……离了你不行的有用。”
秋禾屏息聆听。
“譬如,”珊瑚的声音几不可闻,“老夫人近年觉浅,多梦易醒,太医院的安神方子用了总不见好,反而白日精神不济。若有人能……在不经意间,用些稳妥的法子,让老夫人能多睡半个时辰,且次日神清气爽……这份‘有用’,自然便不一样了。”
秋禾瞬间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讨好!老夫人睡眠不安,这是连太医都棘手的问题!若能解决……
但她立刻警惕起来:“奴婢……奴婢不懂医术,不敢妄动……”
“谁让你懂医术了?”珊瑚回头:“药食同源。老夫人信这个。譬如……你老家可有什么安神助眠的土方?要安全,要见效,要不着痕迹。”
这是在点她!要用自己有限的资源换取自己想要的利益!
“奴婢……奴婢想想……”秋禾回忆着逃荒路上老人们提过的各种安神助眠的土法,哪些安全,哪些有效,哪些能融入饮食或日常……
珊瑚转身走向门口:“行了,自己慢慢琢磨,我也只是打个比方,府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是为自己求生,这求生之法除了你自己谁也帮不了你!药碗放着会有人收。伤好了,自有你的去处。”
珊瑚今日这番“探望”,既警告了她封口,又暗暗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这背后,定然有张嬷嬷甚至老夫人默许的态度。她们需要一把能解决实际问题、却又背景干净、易于掌控的“小刀”。
她立刻开始搜肠刮肚地回忆、筛选、组合各种她知道的安全的安神法子:野酸枣仁粥、百合莲子羹、某种安神花草的熏香……她需要规划出一个周全、渐进、且极易撇清责任的法子。
就在她全神贯注思索之时,窗外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似乎是从王府西面传来,很快又平息下去。秋禾并未在意,王府太大,偶尔有些声响也正常。
傍晚,送饭的小丫鬟来了,神色却有些慌张,放下午食时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对秋禾道:“秋禾姐姐,外面出事了!”
“怎么了?”
“西角门那边……就是上次周嫂子偷偷见人的那个侧门……守门的孙婆子,今天下午忽然暴病,没了!”小丫鬟声音发颤,“人抬出来的时候,我远远看了一眼,脸都是青的……好吓人!都说……说是急症……”
孙婆子?!那个收了周嫂子钱、被铃铛撞见的守门婆子?!
秋禾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暴病?就这么巧?在周嫂子被送走、其表妹被贬之后?在这个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西角门的时候?
小丫鬟放下饭菜就匆匆跑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
秋禾认识到自己卷入的是一场何等凶险的博弈。对方可以轻易地让一个人“暴病而亡”,而她,不过是运气稍好一点,才暂时没有被“病故”。
她如何让自己“不可或缺”,如何才能真正看清敌友,以及,找到一张永保平安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