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城中村深处那座不起眼的小院却已汇聚了第一缕破晓的曦光。
没有喧嚣的庆典,没有冗长的致辞,只有一块沉甸甸的香樟木匾,由苏沁亲手挂上门楣。
她指尖抚过那两个深刻有力的字——言渊。
言,是为无名者立言;渊,是庇护沉沦者的深潭。
阿拾搬来一块半人高的黑板,立在门口,用崭新的白垩粉笔,一笔一画,郑重地写下首批登记的十二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被“枯疫”抹去过往,如今却渴望重新被世界听见的灵魂。
字迹稚嫩却坚定,像是种在黑土上的第一批种子。
院子角落,老烟拎着一个沉重的铁箱,在老槐树下挖了个深坑。
箱子里装满了无法修复的身份卡残片,那些破碎的塑料和芯片,曾是无数人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他没有点火,只是将箱子整个埋了进去,填上土,拍了拍,像是安葬一位故友。
他浑浊的眼底映着初升的朝阳,声音沙哑地低语:“烧不掉的,就种下去。总有一天,会生出根来。”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语,当第一缕真正的阳光越过高墙,不偏不倚地照亮门匾上“言渊”二字时,异变陡生!
言辙的地下室里,悬浮于半空的古篆残卷猛然一震。
那铭刻于其上的七十二个节点,在同一瞬间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化作无数道细如发丝的金色脉络,如活物般沿着某种无形的轨迹,疯狂地向外蔓延。
它们穿透墙壁,潜入地底,顺着城市的地下管网,沿着废弃的电缆,精准地连接上那些早已由言辙和老烟秘密布下的共信基点。
一瞬间,金纹如龙,贯穿了城市的脉络!
从城东的废弃工厂,到城西的筒子楼,再到城南的地下水道,七十二个光点在城市的版图上依次亮起,构成了一幅庞大而玄奥的星图。
这座被灰雾笼罩的城市,第一次在物理层面之外,被一张看不见的金色大网彻底连接。
言辙立于残卷之前,脸色凝重。
他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残卷,但从未见过如此剧烈的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庞大的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出,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由古老篆文构成的环形结构核心。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单纯的能量节点。
精神力穿透表层,一幅幅尘封的历史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看到,这七十二个节点不仅精确对应着城市地下那些被称为“孢子舱”的灰色金属巨蛋,更与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古代坐标完全重合——名坛。
那是“立约官”时代留下的遗迹。
在那个遥远的年代,立约官以自身之血为引,与城市意志立下契约,设立“名坛”,以“共信”为基石,守护每一个拥有名姓的生灵。
名,即是坐标,是存在之锚。
共信网络,本是城市的终极防御系统。
然而,画面一转,身着白袍的“正名会”后人出现了。
他们篡改了古老的契约,扭曲了“共信”的定义。
守护变成了清除,庇护变成了放逐。
他们将那些被系统判定为“无名”或“弱名”的个体,定义为拖累城市进化的“枯枝”,利用“名坛”的守护之力,反向将其剥离、放逐,形成了如今笼罩全城的“枯疫”!
言辙猛地睁开双眼,额头渗出冷汗,瞳孔中满是震撼与明悟。
他终于明白了。
“枯疫”根本不是什么病毒,也不是什么敌人……它只是一个被篡改了核心指令的守护程序!
它仍在执行“守护城市”的命令,却以一种极端错误的方式。
它不是在杀人,它是在“修剪”!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阿拾正在做着另一件足以改变城市格局的事。
他没有满足于门口那块小小的黑板,而是主动将脆弱的“共信墙”概念,升级为更具生命力的“流动名录”。
他用最原始的炭笔,将每一份寻人启事、每一段自我证明、每一个渴望被记起的故事,工工整整地抄录在粗糙的草纸上。
每天清晨,他都会像一个虔诚的信使,将这些写满了名字与故事的纸张,张贴在城中村每一个巷口最显眼的位置。
起初,人们只是漠然路过,麻木的眼神早已习惯了无名。
但渐渐地,有人停下了脚步。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颤巍巍地走到一张泛黄的纸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面三个字——李淑芬。
她的嘴唇哆嗦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这是……这是我闺女……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没人喊过她的名字了……”
阿拾默默地递上一支炭笔,声音温柔而坚定:“现在,您喊一声。”
老人仿佛被注入了力量,她握紧笔,对着那三个字,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压抑了三十年的哽咽呼唤:“淑芬——”
话音未落,那张贴着名字的草纸上,三个墨迹未干的字骤然亮起一圈柔和的金边!
金纹一闪而逝,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这是“共信印记”自建立以来,第一次,也是最纯粹的一次,因血脉至亲的呼唤而自动激活!
它绕过了言辙的技术,直达“共信”最原始的本质——情感与记忆。
地下的变化比地上更加剧烈。
老烟凭借着对这座城市地下管网的熟悉,敏锐地察觉到井下的灰雾活动正在异常加剧。
它们不再是无序的飘散,而是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野兽,焦躁地涌动、聚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连熬了几个通宵,凭借记忆和实地勘探,绘制出了一份详尽得令人发指的城市地下管网图。
在这张图上,他用红色的记号,精准地标记出了七个特殊的交汇点。
那是“共信节点”的能量流与“孢子舱”的物质结构在地底最深处犬牙交错的位置。
“它们在找网络的断口,想彻底掐死我们刚点亮的火。”老烟将地图拍在言辙面前,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但这也意味着,我们也能顺着这些地方,找到它们的根。”
言辙的目光凝固在那七个红点上,大脑飞速运转。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形成:如果……如果能同时激活这七处核心节点,利用它们与“孢子舱”的特殊连接,是否就能形成一股强大的共鸣冲击,反向追溯,直捣那个篡改了守护程序的“枯疫”源头?
夜深了,言渊医疗的灯还亮着。
苏沁正在为今天收治的一个无名流浪者建立病历档案。
那人神志不清,浑身是伤,问不出任何信息。
在姓名一栏,苏沁犹豫了片刻,最终写下:“暂名:老吴的学生”。
老吴是她曾经的老师,也是一位致力于救助流浪者的医生。
她想用这种方式,延续老师的信念。
在病历本的最下方,她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证人:苏沁”。
就在她落笔的刹那,地下室的残卷再次轻微震动。
那个刚刚被创造出的名字——“老吴的学生”,竟被自动识别、收录,并成功关联至庞大的共信网络之中。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次记录触发了一次微弱却精准的远程共鸣。
远在数十公里外的城西公立养老院,一个名叫张德海的老人正躺在床上熟睡。
他床头柜上的名字牌,忽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仿佛被什么东西从遥远的地方唤醒了一般。
同一时刻,城市最高楼的顶端,一个笼罩在阴影中的身影——“静默之眼”,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一块古篆残片。
那残片与言辙的残卷同根同源,此刻正发散着微弱的光芒,与“言渊”的方向遥相呼应。
他俯瞰着下方城市中亮起的星星点点金光,嘴角勾起一抹难辨意味的弧度。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声音仿佛能融入风中,“你们不是在建一个简单的庇护所……你们是在……重立‘名坛’。”
他转过身,用指尖在身后的水泥墙壁上刻画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全新的、前所未见的符号缓缓成形——七道扭曲的金纹,如同七条锁链,死死缠绕着一团象征着灰雾的火焰。
而在锁链与火焰的中央,一点初生的星芒,正倔强地闪烁着。
而在城市的地下,最深,最核心的那个“孢子舱”控制室内,冰冷的金属墙面上,那个猩红色的虚拟按钮——【反向激活:共信重启】,再一次无声地浮现。
但这一次,在按钮的下方,多出了一行冰冷、清晰的系统小字:
【需七印共鸣,方可解锁】
晨光熹微,洒满言渊小院。
老烟亲手埋下残片的老树之下,新翻的泥土似乎比别处更加湿润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