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国声音平直地继续说:“有外地地质勘探队的同志反映,他们单位有四名工人,在你们这片山区失去了联系,超过四十八小时了。”
王长贵的眼皮子跳了一下,端着烟袋锅的手却稳如泰山。
“地质队?”他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疑惑恰到好处。
“咱们这穷山沟,几十年了,可没听说过有啥地质队进来过。”
高建国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生产”香烟,抽出一根递过去,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他们没跟公社报备。”烟雾在他面前缭绕,模糊了他的表情。
“最后一次联络,地点就在你们前进大队北边的老林子里。”
他盯着王长贵,“王书记,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或者见过什么陌生人?”
王长贵接过那根烟,夹在指间,却没点着。
“陌生人……”他眉头拧成个“川”字,像是在使劲儿回忆。
“前几天,队里的后生是提过一嘴,说在后山边上,瞧见过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看着不像咱们本地人。”
他叹了口气,把烟又放回桌上。
“但这大雪封山,谁家没事也不会往老林子里钻。”
“那地方邪乎,别说外地人,就是咱们土生土长的,没几把刷子也不敢往里闯。”
李胜利一直在低头记录,抬起头插了一句:“王书记,我们接到报案,失踪人员可能持有危险物品,比如火枪。”
“火枪?!”王长贵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把烟袋锅在鞋底上重重磕了一下,磕得邦邦响。
“那这事可就严重了!这帮龟孙子,我就说不是什么好鸟!”
高建国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长贵的反应。
等他说完,才掐灭烟头,问道:“除了看见影子,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王长贵沉默了片刻。
“有。”
他站起身,对着门外喊了一嗓子:“老韩!韩老蔫!你给老子滚进来!”
没多会儿,韩老蔫缩着脖子钻了进来,看到屋里两个穿制服的,愣了一下。
“书记?”
王长贵指了指他:“这是我们队里最好的老猎户,山里的事,你问他。”
高建国的目光刀子似的落在韩老蔫身上。
韩老蔫被他看得不自在,搓着手干笑:“公安同志,有啥事?”
高建国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韩老蔫一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即一拍大腿。
“哎呀!这事我知道!”
他立刻来了精神,把那套对好的说辞添油加醋地倒了出来,从半埋的窝棚,到还有余温的火堆,再到外省牌子的烟头,说得唾沫星子横飞。
“我当时就觉得这帮人来路不正!就想着顺着脚印摸过去,看他们想干啥。”
高建国打断了他:“然后呢?你追上他们了?”
韩老蔫的表情瞬间垮了,像是想起了什么顶顶可怕的事。
“哪能啊!我还没走出二里地,就出大事了!”他声音压得又低又急。
“先是南边那山谷,‘轰隆’一声,跟天塌了似的!”
“我回头一看,好家伙,那么大一片雪崖子,哗啦一下全下来了,把那沟都给堵死了!”
“雪崩?”李胜利停下笔。
“可不是咋的!”韩老蔫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我当时就吓趴了,寻思这伙人要是从那儿过,指定没活路了。”
“可这还不算完!”他眼睛瞪得溜圆,带着一股神秘和惊惧。
“雪崩刚停,北边那林子里,就传来了大家伙的吼声!”
“那动静,吼得地皮都颤!我听了半辈子山,准是那头老山君发威了!”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下,啥也不敢想,连滚带爬就往回跑!”
“这条命,是捡回来的!”
雪崩,老虎。
天灾,兽祸。
一个完美得让人挑不出毛病的闭环。
高建国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水,喝了一口,冰得他喉咙一紧。
他放下碗,看着王长贵和韩老蔫,缓缓地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天,除了你,还有谁去过那附近?”
王长贵的心,沉了一下。
他知道,这道坎绕不过去。
他吧嗒了两下干裂的嘴,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最后才慢吞吞开了口:“还有一个。”
“是个知青,从京城来的,叫陈放。”
“那小子胆子大,成天带着几条狗在山里转悠。”
韩老蔫也在一旁帮腔:“对对对,就是陈小子,他比我跑得还勤快,那天他应该也在那一片儿。”
高建国脸上看不出表情,只对李胜利说:“把这个名字记上。”
他又看向王长贵:“他在哪儿?我们要跟他谈谈。”
“就在村头的知青点,我带你们去。”王长贵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
知青点的土屋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赵卫东坐在炕沿上,耳朵竖得老高,一个劲儿地往外瞅,那模样,比等着开席还急。
吴卫国和瘦猴则缩在角落,交头接耳,时不时拿眼角余光去瞟陈放。
陈放仿佛没事人,正拿着块磨得溜光的石头,不紧不慢地给黑煞刮着身上发痒的伤痂。
黑煞舒服得直哼唧,大脑袋搁在他的腿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
“来了!来了!”
赵卫东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狂喜,人已经从炕上蹿了下来。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长贵黑着脸走在前面,高建国和李胜利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那两抹扎眼的蓝色制服,让屋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高建国的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
知青们一个个面带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眼神躲躲闪闪。
只有一个年轻人,还蹲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安抚着一条壮硕的大黑狗。
“谁是陈放?”
高建国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赵卫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下巴指了指。
陈放停下手里的动作,轻轻拍了拍黑煞的脑袋,示意它趴好。
然后,他才缓缓站起身。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