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白茅岭的夜雾仍如灰纱般笼罩着山脊，黑风军的营地却已悄然沸腾。炊烟在营帐之间蜿蜒升起，铁锅与陶碗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士兵们沉默地分食着最后的干粮——每人半块硬饼，一勺稀粥，却无人抱怨。他们知道，这一顿饭，是为决战而备。
王九击立于帅旗之下，玄色王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陨铁剑的剑穗随风轻晃，那颗黑珍珠沾着昨夜未干的露水，在微光中泛着幽冷的光。他手中握着李子龙刚送来的战报：湘军粮道已断，粮草被焚，今晨哨探回报，土城内已有士兵因饥饿而晕厥，抬枪队的士兵连枪都举不稳了。
“罗泽南药丸。”王九击低声自语，目光越过连绵的军阵，落在远处那道被火罐炮炸出的缺口上。那道缺口像一道撕裂的伤口，横在土城的胸膛上，昨日的血迹尚未洗净，砖石间还嵌着几片残破的甲片与断刃。
他转身，声音不高，却如惊雷般传遍全军：“传令——四个步兵军，总攻白茅岭！”
亲兵高举令旗，红色的旗语在晨雾中划出决绝的弧线。霎时间，鼓声如雷，号角齐鸣，两万黑风军如沉睡的巨兽苏醒，缓缓起身。
王九波率第一步兵军列阵于左翼。他按刀而立，玄色劲装的银龙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身后的第一、第二步兵营已排成三列横队，燧发枪的枪口齐刷刷指向土城。锁甲骑部的数十名骑手在阵后游走，如同伺机而动的猎犬。王九波的目光扫过阵列，落在那道缺口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罗泽南，你不是要‘先为不可胜’吗？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可胜。”
中路，王大力提鬼头刀立于阵前，赤裸的上身布满伤疤，如同战神降世。他一声怒吼，第二步兵军的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震山谷。吴大刀的尸体和那柄断裂的关公刀就放在他的阵前，仿佛在无声地召唤着复仇。王大力一脚踢翻脚边的火盆，火星四溅：“弟兄们！今日不破土城，我王大力提头来见！”
右翼，李子龙立于高坡之上，手中握着环首刀。他身后的第三步兵军已将九磅炮与火罐炮尽数推至前沿，五十二九磅炮和十八门火罐炮的炮口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炮兵们光着膀子，汗水顺着脊背流淌，正将最后一枚实心弹与火罐塞入炮膛。李子龙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炮兵阵列，沉声道：“今日，我要让这土城，化作湘军的坟场。”
后军，马星静立于第四步兵军阵前，第七步兵营与四个刀枪营已呈扇形展开，刀枪如林，寒光凛冽。他手中握着一把短铳，目光沉静如水。他知道，他的任务是压阵，是防备湘军从侧后突围，是为全军守住退路——但他更知道，今日一战，湘军已无退路。
“炮兵营——开火！”
王九击的吼声如惊雷炸响。刹那间，五十二门九磅炮与十八门火罐炮同时轰鸣，炮架下的青石板被后坐力犁出深深的沟壑，实心弹与火罐如黑色的流星群，呼啸着掠过半空，朝着土城猛扑而去。
第一发实心弹精准命中缺口左侧的墙基，砖石轰然炸裂，整段墙体如被巨斧劈开，轰然倒塌，烟尘冲天而起。紧接着，火罐炮的陶罐在空中划出暗红弧线，落地即炸，煤油混着火药如熔岩般喷涌，火焰顺着壕沟迅速蔓延，将昨日未熄的火星重新点燃。浓烟滚滚，裹挟着焦糊的米香与血腥味，在东南风的推动下，如黑云般压向土城。
“轰！轰！轰！”
炮声如雷，连绵不绝。实心弹不断轰击土城的墙基与炮位，火罐炮则专攻壕沟与营帐。一发火罐炸在湘军的劈山炮旁，火药殉爆，整门炮被掀上半空，炮手连人带炮被气浪撕碎，残肢与碎铁如雨点般砸落。另一发实心弹砸在抬枪队的阵地上，当场击倒七人，鲜血顺着土坡流淌，与雨水混成暗红的溪流。
土城内，罗泽南站在残破的望楼之上，青色儒衫被硝烟熏得发黑。他看着眼前如同炼狱的景象，脸色铁青，眼中却无一丝退意。他缓缓拔出腰间古铜剑，剑身映着炮火的红光，如同饮血的凶兽。
“传我命令——”他声音低沉，却如铁石相击，穿透炮火，“死守土城，战至最后一人！凡后退者，立斩不赦！”
亲兵们齐声应诺，转身奔向各营。壕沟里的湘军士兵们虽已饥肠辘辘，脸色苍白，却依旧握紧长枪与大刀，死死盯着那道被炮火撕开的缺口。他们知道，今日一战，已无退路。
“骑兵——出击！”
王九击再次下令。数百名黑风军骑兵如黑色洪流，从左右两翼包抄而出。第一骑兵部与第二骑兵部直扑土城侧后，马蹄踏地，震得草叶簌簌发抖。王哈儿的禁卫骑兵紧随其后，长柄马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如同死神的镰刀，随时准备收割残敌。
“冲！”
王九波一声令下，第一步兵军如潮水般涌向左翼。燧发枪兵三列横队交替射击，铅弹如雨点般倾泻，将城墙上的湘军鸟枪手一一击倒。刀枪营紧随其后，举着藤牌，踩着燃烧的竹桩，冲入外壕。一名黑风军士兵刚爬上壕沟，便被湘军的长枪刺穿腹部，他闷哼一声，却死死抓住枪杆，不让其拔出，另一只手拔出短刀，反手刺入对方咽喉。两人同时倒地，滚入火中，瞬间化作焦炭。
中路，王大力亲自带队冲锋。他手提鬼头刀，如猛虎下山，一刀劈开一名湘军士兵的胸膛，内脏与鲜血喷涌而出。身后的刀枪兵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冲入缺口。湘军刀枪手拼死抵抗，长枪如林，刺向黑风军的甲缝。一名黑风军士兵被刺中咽喉，鲜血喷溅，却依旧挥刀砍断对方长枪，扑上去抱住敌人，两人一同滚入火壕，至死未松手。
右翼，李子龙亲自督战。第三步兵军的燧发枪兵以密集阵型推进，子弹如冰雹般砸向土城。火罐炮继续轰击，火焰在壕沟中翻滚，将湘军的尸体烤得焦黑。重甲兵举着藤牌，踩着滚烫的砖石，冲入中壕。一名湘军士兵抱着火罐冲出，想要与黑风军同归于尽，却被一枪击中胸口，火罐落地，轰然炸开，将他自己与三名同伴一同撕碎。
土城的缺口终于被彻底撕开。黑风军如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入。湘军节节败退，退入第二、第三层壕沟，与黑风军展开惨烈的近战。刀光与枪影交织，鲜血与火焰共舞。有的湘军士兵已无力再战，却仍死死抱住黑风军士兵，用牙齿咬断对方的喉咙；有的黑风军士兵被刺穿胸膛，却依旧挥刀砍下敌人的头颅，然后才轰然倒地。
罗泽南立于土城中央，古铜剑染血，剑尖微微下垂。他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兵，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与怒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他曾以“卫道”之名，召集乡绅子弟，誓要剿灭“逆贼”；他曾以“忠义”为旗，誓与黑风军血战到底。可如今，他的士兵们已断粮两日，连刀都举不稳了。
“大人，左翼失守！贼将王九波已突破第一层壕沟！”
“右翼告急！贼将李子龙的火罐炮已烧穿中壕！”
“中路缺口被破，贼将王大力已率军冲入第二层壕沟！”
亲兵们接连来报，声音中带着绝望。罗泽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大势已去。
“传令——”他声音沙哑，却依旧沉稳，“全军突围，退守德安府！凡能走者，随我冲；不能走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便留在此处，为大清尽忠。”
亲兵们齐声应诺，转身传达命令。罗泽南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他坚守了数日的土城，转身，提剑，朝着土城后方的密林走去。
土城内，厮杀依旧惨烈。可湘军的抵抗已明显减弱。四百名湘军士兵因断粮与重伤，再也无力战斗，被黑风军俘虏。他们大多是火枪手与长夫，跪在血泊中，低着头，一言不发。
黑风军阵亡八百九十四人，湘军阵亡二百九十八人。血浸透了白茅岭的每一寸土地，火光映红了整片山谷。
罗泽南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湘军的旗帜，开始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