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部的钝痛和脑海里的喧嚣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令人麻木的平衡。辞月知道,他不能再这样待在水玲珑宫了。
这片过分的宁静只会放大他内心的混乱,水清漓那无声的守护更像一面镜子,照得他无所遁形。
他必须做点什么,在他觉得自己可能彻底“坏掉”之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里沉闷的回响。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虚软发冷的身体,慢慢地、摇晃着从软榻上爬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每走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却又异常沉重。
他凭着记忆和残存的理智,朝着水玲珑宫主殿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水清漓通常会在那里。
果然,在那由水波构筑的王座旁,水清漓静立着,仿佛与整个湖泊融为一体。
他察觉到辞月的靠近,转过身,淡蓝色的眼眸落在辞月苍白如纸、冷汗未干的脸颊上,以及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只剩下空洞和疲惫的紫眸。
辞月在他面前站定,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抬起头,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和虚弱:
“水清漓……” 他省略了称呼,此刻的他没有心力去斟酌任何亲疏远近的词汇,“我……可能要离开一下。”
他顿了顿,胃部又是一阵细微的抽搐,他强行压下,继续用那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
“光莹……她性子单纯,有时候会认死理……如果,如果我暂时回不来,请你……帮我照顾好她。别让她做傻事。”
这番话,几乎像是在交代后事。
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和深深的托付。
水清漓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涟漪。
他看着辞月那强撑着的、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没有询问原因,也没有阻止。
然后,在短暂的沉默后,辞月忽然上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脆弱,环住了水清漓的腰,将额头抵在了他微凉的肩膀上。
这个拥抱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却带着倾尽所有的依赖和……诀别般的意味。
辞月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像一片在寒风中颤栗的叶子。
“我……” 他的声音闷在水清漓的衣料里,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重的迷茫和自我怀疑,“……这个太阳,还算不算太阳了?”
他像是在问水清漓,又更像是在问自己。
他曾经是照亮他人的光,可如今,他觉得自己内核已经黯淡、混乱,甚至可能早已被污染。他还能称之为“太阳”吗?还是只是一个即将陨落的、可笑的伪物?
水清漓的身体在他靠近时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他没有回抱,也没有推开,只是任由辞月靠着,像一座沉默的山,接纳了一片即将飘零的云。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因为答案,只在辞月自己心里。
片刻后,辞月松开了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没有再看水清漓,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水玲珑宫,消失在荡漾的水波之后。
他并没有去什么遥远的地方,而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来到了颜爵的那片翠绿竹林,来到了后山——那个曾经,他和武神凌偷偷溜出来,笨手笨脚地想抓林间灵鸡打牙祭的地方。
记忆里,武神凌咋咋呼呼,弄得鸡飞狗跳,他却在一旁忍不住偷笑……那时虽然身处禁锢,却也有着片刻没心没肺的轻松。
如今,物是人非。
竹林依旧青翠,风过叶响,沙沙作响,带着自然的生机。
可辞月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他找了一块被月光照着的、略显空旷的草地,慢慢地坐了下来。双臂抱住蜷起的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金粉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
他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紫眸失神地望着前方摇曳的竹影,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胃还在隐隐作痛,脑海里依旧混乱,但此刻,他似乎连去思考“自己是否正常”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单纯地存在着,像一块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石头,任由外界风吹过,内心却是一片荒芜的死寂。
他在发呆,在愣神,或许,也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是什么的结局。
竹林间的风轻柔地拂过,带着竹叶特有的清新气息,与净水湖底的静谧是截然不同的生机。然而这份生机却无法渗透进辞月周身那层无形的、隔绝一切的屏障。
他依旧蜷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雕,只有偶尔因胃部不适而几不可察的轻颤,证明着他还是个活物。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修长的阴影悄然笼罩了他。这阴影的到来,比水波更加无声,带着墨香与竹叶混合的清雅气息。
辞月空洞的视线没有移动,仿佛并未察觉。
直到一个清朗温润,带着几分独特韵律,此刻却比平时低沉柔和许多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小曦神大人?”
这声呼唤里,去掉了往日那层若有若无的戏谑外壳,只剩下纯粹的、带着担忧的询问。
颜爵原本在竹林深处品茗,察觉到一股异常紊乱且熟悉的气息出现在后山,便立刻寻了过来。
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那个总是清冷自持、仿佛周身笼罩着月华光辉的小曦神,此刻竟如此脆弱地蜷缩在这里,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辞月涣散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聚焦,仿佛灵魂游离在另一个维度。
颜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那双总是含着风流笑意的狐狸眼里,此刻只剩下沉静的关切。
他缓缓上前一步,衣袂拂过草地,无声无息。
随后,他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惯常执笔握扇的手,此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克制着的温柔,稳稳地悬停在了辞月的眼前。
这不是一个随意的动作,这是一个邀请,一个试探,更是一份无声的支撑。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距离,试图捕捉辞月眼中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声音放得极轻,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怎么了?” 他省略了所有称呼,直指核心,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一个人坐在这里,是遇到了什么……难以排解的事吗?”
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辞月低垂的眉眼、失去血色的唇瓣,那份深藏心底的喜欢,在此刻化作了更为汹涌的心疼。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曦神变成这般模样,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坐视不理。
那只悬停的手,耐心地等待着,指尖微微蜷缩,泄露了他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希望能得到回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或者……将手放入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