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功率很低的白炽灯泡从屋顶垂下来,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空气浑浊得几乎能看到漂浮的尘埃颗粒。
地方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根本没有寻常理发店该有的镜台、转椅、剃头工具。靠墙放着几张破旧的条凳,凳腿都有些不平。墙壁光秃秃的,糊着的旧报纸早已泛黄发脆,卷起了边。
那老头就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条凳上,低着脑袋,像是在打盹。听到推门声和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那双之前透着精明锐利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浑浊,但瞬间就锁定了胖子,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胖子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头的眼神,比外面看着还瘆人。
“干什么的?”老头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一样,带着浓浓的防备。
胖子赶紧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点:“老、老师傅,您这儿……理发吗?”
老头没立刻回答,上下打量着胖子,目光像刷子一样在他身上来回扫了几遍,才慢悠悠地开口,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讥讽:“理发?你想理个什么头?”
胖子脑子飞快转着,想起之前凉茶铺兄妹的南洋背景,顺嘴胡诌:“就……就南洋那边现在挺流行的那种,短点,精神点,额,最好耳朵后面还能刻……刻个星星啥的……”他越说越没底气,这瞎编的他自己都不信。
果然,老头嘴角往下撇了撇,眼神里的讥讽更明显了:“南洋流行款?我不会。你找错地方了,走吧。”他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直接下了逐客令。
胖子本来就想撤了,这地方让他浑身不自在。但就这么走了,啥也没探到,回去肯定得被墨哥说。他眼珠一转,假装没听懂老头的驱赶,视线在屋里乱瞟,想找点线索。
屋里空荡荡的,确实不像有理发工具的样子。他的目光扫过老头坐着的条凳后面,那里挂着一幅用玻璃框裱起来的、已经严重褪色的发型图。
图上大概是七八十年代的男士发型,样式古板。胖子本来只是想随便看看,拖延下时间,却猛地发现,图中一个侧着脸的模特耳朵后面,似乎有一个极不起眼的小点,仔细一看,那形状……竟然有点像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个“星辰之眼”的简化标记!
胖子心里一惊,几乎是脱口而出,指着那图:“老师傅,就这个!就这个!耳朵后面带星星的这个!您就给理个这样的!”
话一出口,胖子就后悔了。这太刻意了!
果然,老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刚才那点故作的老态和浑浊瞬间消失不见,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住胖子,声音也冷了下去:“你说什么?什么星星?”
屋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胖子感觉后背的寒毛都立起来了,连忙摆手,干笑着往回找补:“没、没说什么星星……我、我眼睛花了,看错了,看错了……那啥,您既然不理这种,那、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退,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小屋。
就在他退到门口,准备转身拉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向了屋子最里侧——那里挂着一块深蓝色的、洗得发白的旧布帘子,像是隔开了一个里间。
帘子底部离地还有一小段距离,就在那缝隙下面,他清楚地看到了一双鞋!
一双沾满了新鲜泥点、甚至还有些湿漉漉草屑的劳保胶鞋!尺码很大,绝不是一个干瘦老头能穿得进去的!
里面还有人!
胖子心头狂震,不敢再多看一眼,猛地拉开门,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门关上了,将屋内那令人不安的气息和视线隔绝在内。
胖子靠在门外斑驳的墙壁上,心脏怦怦直跳,大口喘着气,感觉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巷子里的空气虽然潮湿,却比屋里那股味儿清新多了。
他不敢停留,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然后快步穿过街道,溜回了陈玄墨藏身的竹编摊子后面。
“怎么样?”陈玄墨立刻低声问。
“邪门!太邪门了!”胖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把里面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古怪的药水味、没有理发工具、老头的警惕、墙上的发型图,尤其是最后看到的那双大胶鞋。
“……里面肯定还藏着人!”胖子压低声音,语气肯定,“那胶鞋上的泥还是新鲜的,绝对刚出去过没多久!墨哥,这地方就是个幌子!”
陈玄墨听完,眉头紧锁。胖子的发现证实了他的猜测。这理发店果然有问题,而且里面还有同伙。那个粉笔标记,大概率是他们的某种暗号。
“你指着图说‘星星’的时候,老头什么反应?”陈玄墨捕捉到这个细节。
“脸一下就黑了!”胖子比划着,“眼神吓人得很,好像我踩了他尾巴一样!那图上的标记肯定有问题!”
正说着,陈玄墨眼神一凛,猛地按住胖子的肩膀,示意他噤声,目光死死盯向理发店的侧面。
只见理发店旁边那条更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里,一个身影闪了出来。
那人身材高大,比胖子还要壮实一圈,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装服,洗得发白,但沾着不少油污和灰尘。头上戴着一顶同样颜色的工人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看起来沉甸甸的帆布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这人低着头,脚步很快,一出胡同就径直朝着与陈玄墨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巷口藏着的两人。
“是他!肯定是他!”胖子激动地小声说,“这体型,绝对穿得下那双胶鞋!”
陈玄墨的目光则落在了那人提着的帆布包上。包看起来分量不轻,那人走路时,手臂的肌肉微微绷紧。更重要的是,以陈玄墨的敏锐感知,能隐约察觉到那帆布包里散发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一种冰冷的、带着点金属腥气的邪异感。
和工装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土腥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怪的感觉。
“跟上他!”陈玄墨当机立断,低喝一声。
这突然出现的工装男人,显然比那个留守的老头更有价值。他刚从据点出来,拿着东西,一定是去往下一个地点或者执行某项任务。
两人立刻从竹编摊后闪出,隔着一段距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工装男人似乎心事重重,或者对周围环境极为熟悉且自信,并没有过多的警惕动作,只是埋头赶路。他的步伐很大,方向明确,穿过几条小巷,竟是朝着三元里那片旧厂区的方向走去。
陈玄墨和胖子远远吊着,利用街边的行人和杂物做掩护,不敢有丝毫大意。
胖子看着那工装男人宽阔的背影,和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忍不住又小声嘀咕:“墨哥,你说那包里装的啥?不会是……刚剃下来的人头吧?”
陈玄墨没理他的浑话,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追踪和目标身上。
旧厂区越来越近,废弃的厂房和锈蚀的管道出现在视野里。工装男人在一个岔路口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走向一栋最为破败、几乎只剩框架的车间。
车间大门早已不知去向,里面黑黢黢的,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大嘴。
工装男人在门口停下脚步,极其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圈。
陈玄墨和胖子立刻缩到一堵断墙后面,屏住呼吸。
确认无人后,工装男人一侧身,迅速钻进了车间内部,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几乎是同时,一阵轻微的、却很有规律的金属敲击声,从车间深处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叮……叮……铛……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废弃厂区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玄墨和胖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这家伙,跑到这鬼地方的废弃车间里……打铁?!
陈玄墨和胖子屏住呼吸,贴着断墙,一动不动。那“叮……叮……铛……”的金属敲击声,像是敲在人的心尖上,又规律又诡异,在这死寂的废弃厂区里反复回荡。
“真…真是在打铁?”胖子用气声问,小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这鬼地方,打个毛的铁啊?给鬼打农具?”
陈玄墨没说话,只是微微摇头,示意他噤声。他的目光锐利,耳朵捕捉着风里传来的细微动静。除了那敲击声,似乎还有某种低沉的、仿佛火焰燃烧的呼呼声,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像是烧红的铁块淬入冷水,但又有点不一样。
那工装男人进去后就没再出来。
等了约莫五六分钟,再没其他异常。陈玄墨对胖子打了个手势,两人猫着腰,借着地上堆积的废料和荒草的掩护,如同两只悄无声息的野猫,一点点朝着那间最大的车间挪去。
车间外墙早已斑驳不堪,红砖裸露,上面涂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涂鸦。窗户的玻璃没几块是完整的,大多只剩下尖锐的玻璃碴子支棱着框上。
越靠近,那股子怪味越明显。不再是单纯的铁锈和尘土味,而是混合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某种化学药水混合着烧焦羽毛、又带了点腥气的古怪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胖子被熏得直皱眉头,用手捂住口鼻,用眼神向陈玄墨抗议:这啥味儿啊?
陈玄墨也是眉头紧锁。这味道,绝非正经打铁该有的。倒像是在李金财那地下密室、还有之前那个邪术作坊里闻到过的混合体,只是更浓烈,更…新鲜。
敲击声和那低沉的燃烧声正是从其中一个没有窗户的巨大破口里传出来的。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破口边缘探出半个脑袋,朝里面望去。
车间内部空间极大,挑高惊人,但早已破败不堪。头顶的钢架锈蚀得厉害,有些地方甚至塌陷下来,露出天空灰蒙蒙的颜色。地上堆满了各种不知名的工业废料,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
而在车间中央,一小片区域却被清理得相对干净。
那里,用普通的红砖粗糙地砌成了一个半人高的炉子。炉子形状很怪,不像常见的打铁炉,反而更像…更像农村里烧陶土的土窑,但开口更小,结构也更诡异一些。
炉子里正燃烧着熊熊火焰。
但那火焰的颜色,绝非正常的橘红或黄色,而是一种幽幽的、令人极不舒服的绿色!绿油油的火苗舔舐着炉膛,时不时猛地窜高一下,映照得周围一片惨绿,仿佛地狱的入口。
工装男人就蹲在炉子前。
他脱掉了外套,只穿着那件深蓝色的工装背心,露出两条肌肉结实、却布满汗水和油污的胳膊。他头上依旧戴着那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他手里握着一把沉重的铁钳,正从旁边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里往外掏东西,一样样地投入那冒着绿火的炉子里。
最先被扔进去的,是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碎片,颜色发暗,看不出原本用途,投入炉中立刻被绿火吞没,发出“噼啪”的轻微爆裂声。
接着,是几根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的腿骨,白骨森森,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皮肉组织。骨头一进去,绿火“轰”地一下窜起老高,火苗扭曲着,仿佛有了生命,发出更加浓郁的腥臭。
然后,他又掏出几块东西。那似乎是…玉石?只是颜色浑浊,质地也很差,边缘粗糙,像是边角料,而且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仿佛刚从地里刨出来不久。
陈玄墨的目光猛地一凝!
那些玉石边角料的质地和那种特有的、微微泛青的色泽…他绝不会认错!
前几天他和胖子去六榕寺暗中勘察塔基时,正好看到寺里有维修工程,替换下来一些残破的旧砖瓦和装饰构件,堆放在角落。其中就有几块类似质地和颜色的玉石碎片,据说是以前镶嵌在塔身某处的装饰残件,因为年代久远且破损严重,就被替换了下来。
当时他还特意多看了两眼,因为那玉质虽差,但年头显然很久了。
工装男人手里这些,和六榕寺那些废料极其相似!他甚至能看到其中一块上沾着的灰浆,都和六榕寺维修工地看到的很像!
这家伙…竟然偷了六榕寺维修替换下来的废旧玉料?
他要这些破烂玉料做什么?
没等陈玄墨细想,工装男人已经将最后几块沾着泥的玉石边角料扔进了绿火炉子里。
“噗——”
炉火发出一声沉闷的异响,绿色的火苗瞬间包裹住那些玉石,火焰的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更加诡异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矿石灼烧和某种腐朽气息的味道猛地扩散开来。
胖子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使劲憋着气,用蚊子般的声音在陈玄墨耳边嘀咕:“我滴个娘哎…墨哥,这哥们到底是在打铁还是在炼金丹啊?看着也太不正规了吧?环保局不来查他吗?”
陈玄墨没理会胖子的吐槽,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工装男人和那个诡异的炉子上。
只见工装男人投完所有材料后,便站起身,退后两步,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低着头,帽檐遮挡下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整个人的姿态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专注和…虔诚?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面对着熊熊燃烧的绿色炉火,仿佛在等待什么。
车间里只剩下绿火燃烧的呼呼声和那种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炉火中的绿色越来越浓,几乎要滴出来一般。周围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压抑,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明明是夏天,却让人感到一股阴冷的寒意。
胖子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突然,工装男人动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再次拿起那把沉重的铁钳,深吸一口气,然后迅速探入炉膛之中!
绿火猛地一缩,仿佛被铁钳吸引。
工装男人手臂肌肉绷紧,小心翼翼地往外夹着东西。
铁钳从炉火中夹出的,是一块约莫拳头大小、被烧得通红(却泛着一种诡异的绿光)的金属疙瘩!
那金属疙瘩的形状十分奇特,边缘很不规则,但整体轮廓,却隐约像是一只…扭曲痉挛着的眼睛!中间部分微微凸起,四周还有类似放射状的纹路!
通红的“金属眼睛”在铁钳尖端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和邪异的光芒,将工装男人淌着汗水的脸映得一片幽绿。
他不敢怠慢,夹着这烫手山芋般的玩意,快速转身,将其猛地浸入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一只铁皮桶里!
那铁皮桶里盛满了某种液体,颜色是一种暗沉沉的、近乎墨色的蓝,表面还漂浮着一些细碎的、亮晶晶的、像是金属碎屑的东西。
嗤啦——!!!!
一声极其剧烈、极其刺耳的声响猛地爆开!
比烧红的铁块淬入冷水的声音要响得多,也尖锐得多!
一股浓密的、带着刺鼻腥臭的白烟猛地从铁桶里腾起,瞬间弥漫开来,几乎笼罩了工装大半个身影。
白烟之中,那墨蓝色的液体仿佛沸腾了一般,剧烈地翻滚冒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隐约可见,那只“金属眼睛”在液体中疯狂地颤动,表面那诡异的红光绿光与桶中墨蓝的液体激烈交锋,发出滋滋的、仿佛腐蚀又仿佛融合的怪异声响。
工装男人死死握着铁钳,手臂稳如磐石,任由那液体如何翻滚溅射,都牢牢控制着那块逐渐冷却成型的“金属眼睛”。
浓烈的白烟和刺鼻的味道顺风飘来,陈玄墨和胖子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被呛得差点咳嗽出来,赶紧死死捂住嘴巴,眼睛被熏得直流眼泪。
胖子眼泪汪汪地看着那翻滚的白烟和其中若隐若现的工装男人身影,脸上肌肉抽搐,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冲到喉咙口的骂娘话给咽了回去。
这他妈根本不是打铁!
这分明就是在炼制某种邪门的东西!
陈玄墨的心脏也提了起来,目光死死盯住那桶翻滚的墨蓝色液体和那块逐渐沉寂下去的“金属眼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邪异、却又蕴含着某种奇特能量的气息,正从那桶中缓缓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