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月指尖轻拭过微凉的眼角,将最后一丝翻涌的悲恸敛入心底,朝着沈淼淼微微颔首。
一行人便转身,离开了那棵承载着千年情殇的祈愿古树。
行至几步开外,姜泠月脚步微顿,蓦然回首。
视线穿透熙攘人潮,精准地落向树巅。
那两条褪色的红丝带仍在风中有力地飘扬,如同两簇不熄的火焰。
她眸底最后一丝涟漪归于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磐石般的坚定。
再无留恋,她转身融入同伴之中,步履沉稳地向前走去。
六人沿着木质栈道徐行,海风裹挟着微咸的湿意拂过衣袂。
栈道尽头,豁然展开一片无垠的金色海滩。
白色的浪花被湛蓝海浪温柔推拥着,前赴后继地漫上沙滩,又在细沙上留下转瞬即逝的蕾丝边痕,一朵,又一朵,周而复始,吟唱着潮汐亘古的低语。
极目远眺,点点渔船正扬起素白的风帆,朝着波光粼粼的海平线缓缓启航,桅杆切割着澄澈的天幕。
几只海鸥舒展着雪缎般的羽翼,掠过宝石蓝的穹顶,清越的鸣叫划破长空,散入带着咸腥的风里。
几个光着脚丫的孩童,提着吱呀作响的小木桶,追逐着退去的潮水,银铃般的嬉笑声毫无预兆地从六人身旁掠过,惊起一串珍珠似的沙粒。
细碎的笑语、海浪的絮语、风过桅杆的轻吟,与天光云影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时光仿佛被海风凝固,万物浸润在一种宏大而温柔的宁静里——当真是,岁月静好。
沈淼淼望着那群赤脚孩童在退潮后的滩涂上欢快穿梭,小木桶里晃荡着新捕的螃蟹、蛤蜊和透明的小鱿鱼,眼底倏然被点亮。
她雀跃地一拍手,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里提出六只崭新的木桶,清脆的嗓音裹着海风飞扬:“师兄师姐!来比赛呀——看谁捡的海鲜最多!输的人嘛……”
她故意拖长调子,眉眼弯成狡黠的月牙,“可得请大伙儿吃最肥美的海鲜宴!”
“来!”谢珩之朗声应和,第一个跨步上前,利落地抄起一只木桶在手中掂了掂,斗志昂扬如即将出征的将军。
叶澜唇角噙着一丝笑意,颔首应道:“甚好。”
简洁二字,却透着沉稳的应战之意。
洛长生未发一言,只以清浅的眸光掠过木桶,略一点头,如静水深流。
姜泠月与温鹤归相视一眼,无声地表达了赞同,各自伸手取走一桶。
“待会见分晓!”沈淼淼笑着挥手,话音未落,六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朝着金色沙滩的不同方向散开,衣袂在咸湿的风中猎猎翻飞。
沈淼淼迫不及待地踢掉脚上的软缎绣鞋,任由细白圆润的脚趾欢快地陷进微凉柔软的沙粒里,那细腻的触感让她满足地喟叹一声。
她沿着浪花亲吻沙滩又悄然退却的湿润边缘漫步,时而有大股海浪涌来,裹着被阳光烘焙过的暖意,温柔地漫过她纤细的脚踝,又恋恋不舍地退去,留下晶莹的水痕和零星贝壳。
她提着木桶,拾取大海馈赠的珍宝。
一枚半埋在沙粒中、纹路斑斓的虎斑贝,几只慌忙横行的青壳小蟹,一条被潮水遗忘、还在徒劳扭动的透明小鱿鱼……都被她眼明手快地纳入桶中。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路走,一路弯腰拾捡。
细沙钻进脚趾缝,海风拂过发梢,满载的收获在桶底簌簌作响,每一寸感官都浸润在纯粹的、无拘无束的欢愉里。
……
珍珠的脚步被某种无形的牵引引至祈愿树下。
他驻足,目光垂落,凝注在沙砾间那颗蒙尘的蓝珍珠上。
那是先前姜泠月悲恸的凝结,幽暗的珠光里还蜷缩着未散的湿意。
他屈膝蹲下,指尖拂开掩盖的细沙,拾起这颗微凉的泪之结晶。
珠体触及掌心时,一丝深海寒渊般的孤寂顺着脉络蔓延开来。
他缓缓直起身,仰首望向古树虬枝。
满树祈愿的红绸在咸涩海风中翻飞不息,如同千万道泣血的情咒。
他的视线掠过最高处那对褪色的丝带,粉紫色的瞳孔里映出“九方堇“与“照野“的名字,又迅速归于沉寂的深潭。
收回目光,珍珠摊开掌心。
那颗幽蓝的泪珠静卧在他苍白的掌纹间,光泽沉郁如暮霭笼罩的海沟。
他左手探入身侧波动的虚空,再抽出时,指间拈着两颗焕发神采的珍珠:一枚是浸透初桃般娇艳的粉,另一枚是沉淀着紫晶星辉的深幽。
两珠流转着温润内敛的本源光华,周遭空气随之氤氲起潮汐般的柔和脉动。
当粉紫双珠的光晕倾泻在蓝珠之上,那滴泪之结晶顿时显得灰败而渺小。
以刹那悲伤凝成的遗泪,如何能与承载着浩瀚生命本源的鲛人灵珠争辉?
珍珠的指尖抚过紫珠,感受到暖流般的温柔在血脉中漾开。
那是母亲怀抱似的包容,是月夜潮汐轻吻沙滩的和缓,是整片蔚蓝故乡在灵魂深处唱起的摇篮曲。
他转而触碰粉珠,更磅礴的温柔之力奔涌而来,仿佛远古海神将整片汪洋的慈悲都凝炼在这方寸珠玉之中。
……
捡拾海味的众人提着沉甸甸的木桶重新聚拢。
细沙在桶底簌簌作响,各色鱼虾贝蟹几乎要满溢出来。
连最活泼的沈淼淼桶中也堆着小山般的收获。
“该见分晓啦!”沈淼淼将木桶往沙地一放,眼底跃动着狡黠的光,“不过嘛——”
她竖起食指轻晃,“谁都不许用神识偷看!要亲手数才有意思,差一个两个的,那抓心挠肝的滋味才叫刺激呢!”
六人依言围坐成圈,暖黄的沙粒从指缝滑落,海风里开始跳跃起高低错落的报数声。
沈淼淼指尖点着青壳蟹,脆生生地唱念:“一个、两个、三个……”
谢珩之却故意三颗五颗地蹦着数:“一个!——三个!——五个!”
叶澜垂眸低语,沉稳如磐石叩击:“一个…两个…”
姜泠月清冷的嗓音只吐出单字:“一个。”
洛长生语速平缓却清晰:“五个、六个、七个……”;
温鹤归则含笑拢起一堆扇贝:“八、九、十……”
最后一粒蛤蜊归位,沈淼淼立刻笑吟吟地转向叶澜,小鹿般的眼眸盛满期待:“大师姐先请!”
叶澜拂去袖口细沙:“两百零七。”
沈淼淼小脑袋一点,又转向温鹤归:“二师兄?”
温鹤归指尖轻叩桶沿:“一百九十八。”
“到我了!”谢珩之迫不及待地扬起下巴,“两百三十!”
尾音得意地翘起。
姜泠月冰蓝的眸光掠过桶中:“三百一十五。”
“哇!”沈淼淼惊叹着几乎要跳起来,“四师姐深藏不露呀!”
她随即歪头看向洛长生,“小师兄呢?”
洛长生言简意赅:“两百四十九。”
“不错不错!”沈淼淼骄傲地拍响自己的木桶,“我两百七十!所以——”
她突然拖长调子,笑眼弯弯直指温鹤归,“二师兄垫底!海鲜大餐归你请啦!”
温鹤归摇头失笑,温润的嗓音如暖玉生烟:“好,想吃什么尽管点。”
“二师兄爽快!”谢珩之立刻勾住他肩膀大笑,“我可要点最贵的深海龙趸,绝不替你省钱!”
温鹤归广袖轻扬,笑意浸透眉梢:“今日管够,诸位尽兴便是。”
“好——!”欢快的应和声惊飞了礁石上的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