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里的恐慌气氛，在陆琛强硬的命令和指导老师徒劳的安抚下，勉强被压制下去。系统恢复了正常，仿佛那场短暂而恐怖的血红骷髅入侵只是一场集体幻觉。但每个人苍白的脸色、闪烁的眼神，以及时不时下意识瞥向屏幕的惊悸，都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真实。
陆琛以“彻底调查”和“加强安防”为由，提前结束了这场一地鸡毛的训练。他脸色铁青地坐在主控台前，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调取着日志记录，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那份刻意维持的冷静专业面具，已然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队员们心神不宁地陆续离开，低声交谈着刚才的惊魂一刻，语气里充满了后怕和对“星轨”这个陌生名号的恐惧。
顾言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那个重新蜷缩回角落、用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似乎又陷入沉睡的林栀，眉头紧锁。他没有忽略她刚才操作时指尖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以及结束后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近乎虚弱的苍白。
那二十秒的极致爆发，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
等到训练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仍在阴沉着脸分析数据的陆琛时，顾言才缓步走了过去。
他停在林栀的“堡垒”前，没有像陆琛那样敲桌子或大声呵斥，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夕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也将他的影子温柔地笼罩在那团窝在椅子里的身影上。
他从旁边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然后从自己的背包侧袋里拿出一小盒独立包装的葡萄糖冲剂——这是他习惯性备着，防止长时间训练低血糖用的。他撕开包装，将白色的粉末倒入温水中，轻轻摇晃均匀。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俯身，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林栀。”
毯子下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应。
“喝点水。”顾言的声音依旧平稳，将那杯微甜的葡萄糖水递到了毯子的边缘，几乎要碰到她垂在毯子外的手指，“你刚才消耗很大。”
这不是询问，而是一种细致的观察和笃定的关怀。
毯子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一只白皙的手慢吞吞地伸了出来，精准地接过了那杯水。手指似乎还有些无力，握住杯壁时微微借了下力。
林栀从毯子里探出半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褪去了之前的冰冷锐利，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一丝被看穿后的细微懊恼。她没看顾言，只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水。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确实带来了一些暖意和能量，缓解了那阵因高度集中和精神冲击带来的虚脱感。
“……多事。”她喝了几口，才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像羽毛，没什么杀伤力，反而像是某种别扭的承认。
顾言没有计较她的口是心非。他就站在旁边，安静地等着她喝完，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不远处全身紧绷的陆琛背影上。
“那不是普通的模拟攻击，对不对？”顾言的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林栀能听到，“‘星轨’……电话里警告你的，就是这个？”
林栀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没有立刻回答，空气里只有她轻微的吞咽声。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把最后一口水喝完，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得几乎像是错觉。
“他们比我想的……更着急。”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而且，手法很脏。”
这是她第一次，以一种近乎默认的方式，回应了顾言关于那通电话和背后危险的探究。
顾言的心微微一沉。果然如此。那个血红骷髅，那个充满恶意的“问候”，就是冲着她来的。所谓的模拟平台漏洞，恐怕也只是对方利用的一个切入点。
“陆顾问他……”顾言的目光再次扫向陆琛，意有所指。
林栀顺着他的目光也瞥了一眼那个背影，随即很快收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他？他现在大概比我们更想知道是谁在他的地盘上撒野。”她的语气里，对陆琛的怀疑丝毫没有减少。
她将空杯子递还给顾言，手指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
“谢谢。”这两个字几乎微不可闻，飞快地从她唇边溜过，然后她立刻又缩回了毯子里，重新拉高了屏障，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近乎流露出一丝软弱的互动从未发生过。
但顾言听到了。他看着手里空了的杯子，心底某个地方微微一动。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虽然未能融化整个冰层，却的确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知道，对于林栀这样的人来说，这两个字有多难得。
“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顾言没有离开，而是靠在旁边的电脑桌上，声音沉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像是在做出一个承诺，“他们这次是警告，下一次可能就不会这么‘温和’了。亚太邀请赛，路途遥远，环境复杂，风险只会更高。”
毯子下的身影没有动静，但顾言能感觉到，她在听。
“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星轨’到底是什么。”顾言继续说着，目光落在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上，语气平静却坚定，“但我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战队，学校……或许帮不上真正的忙，甚至可能会成为你的拖累。”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层柔软的珊瑚绒毯子，落在里面那个看似慵懒实则紧绷的灵魂上。
“但我可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清晰无比的决心。
“我会尽我所能，确保你能安心地……做你想做的事，无论是睡觉，还是别的。”他没有直接点破“比赛”或“应对麻烦”，用了她最能理解的措辞，“网络安全方面，我自认还有些能力。物理安全……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负责。”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英雄主义，而是经过冷静观察和思考后的决定。他看到了她的强大，也看到了她强大背后的疲惫和可能存在的软肋。他选择站在她身边，不是作为需要她保护的累赘，而是作为……一个或许能帮她分担一些压力的同行者。
毯子下面许久没有声音。
就在顾言以为她是不是又睡着了的时候，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的回应。
“……随你。”
依旧是两个字，依旧含糊不清。
但这一次，里面没有了不耐烦，也没有了拒人千里的冰冷，反而像是……一种默许，一种极其谨慎的、尝试性的……信任交付？
顾言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一抹极淡的笑意掠过他的眼底。他点了点头，尽管她知道看不到。
“好。”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他拿起她的空杯子，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动作从容不迫。
训练室那头，陆琛似乎终于从庞大的日志数据中抬起了头，他揉了揉眉心，脸色依旧难看。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林栀，又看了一眼正在收拾东西的顾言，眼神深邃难辨，最终什么也没说，又埋头继续他的工作。
顾言背起背包，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重新变得安静无声的角落，然后大步离开了训练室。
门轻轻合上。
夕阳的余晖将训练室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谜团和隐约的血色。
毯子下面，林栀睁着眼睛，并没有睡。
嘴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杯葡萄糖水的微甜味道。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句“但我可以”。
很奇怪的感觉。
麻烦。
果然是更大的麻烦了。
但……
似乎，也不是完全那么让人讨厌。
她极其轻微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柔软毯子里。
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暂且，看看吧。
窗外，夜色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