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昏黄。
天边突然出现一道剑光,刚开始瞧着就跟一条细细的线似的,硬生生把那暮色给割开了。
眨眼的工夫,这剑光就到了枯水村上头。好家伙,一下子光芒大盛,把整个天地都照得白花花的,刺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就这一下,整个世界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没了动静。风一下子停了,原本叽叽喳喳的虫鸣也没了声儿。村民们吓得嘴巴张得老大,可嗓子眼儿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尖叫都喊不出来。
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像一双大手,死死地扼住了空间。空气变得沉得要命,重得跟灌满了水银似的,蛮横地往每个人肺里钻,又把人最后一丝气息给生生挤了出去。
刚刚还因为打赢那俩修士兴奋得热血沸腾的村民们,这会儿血液瞬间就像被冻住了,冷到了骨子里。
他们脸上那股子决绝和狂热,一下子就碎成了渣渣,变成了一张张煞白又扭曲的脸,跟戴了面具似的。身体也不受控制,一个接一个地垮下去,就像被大镰刀扫过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在地上,五体投地,抖得跟筛糠似的。
这就是凡人面对那种如同天威一般的力量时,从血脉里透出来的最原始的屈服。
不过,石山把牙床咬得死死的,嘴里满是铁锈味儿。他拼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膝盖砸到地上。
他双腿的骨节被压得“咯吱咯吱”响,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断了似的。即便这样,他还是硬撑着,把头往上抬了一寸。
再看那剑光上头,站着一个须发全白的老道。老道穿着一身玄色道袍,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这会儿正低头冷冷地俯瞰着下面的一切。
那眼神,根本就不像是看人的。就跟看路边的小石子、脚下的小蝼蚁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老道的目光在地上瘫成一片的村民身上扫了一圈,又掠过那两个被捆得跟粽子似的狼狈修士,最后,像一颗钉子一样,直直地钉在了石山身上。
石山被这目光盯上的瞬间,就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轰”地一下炸开,一路冲到头顶。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了冰天雪地里,从皮肉到骨头,都被这道目光刮了个遍。
这时候,老道说话了:“有趣的布置。”声音不大,可就像在每个人脑子里敲锣打鼓一样,震得人脑仁儿疼。
“又是陷坑,又是弩箭,还有落石网的,都是些凡人攻城用的粗浅玩意儿。”
“能用这些伤到我清河宗两个炼气的弟子,你们倒也算花了些心思。”
老道语气平平的,听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可那两个被绑着的修士,脸憋得跟猪肝似的,紫红紫红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丢人了。
石山咬着牙,一句话也没说。他的指甲死死地攥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这时候,石山脑海里突然出现一连串冰冷的数据:
【目标:筑基后期修士。】
【实力评估:碾压。】
【物理对抗成功率:0!】
【逃生几率:0!】
看到这些,石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你,过来。”老道对着石山,随意地勾了勾手指。
瞬间,一股没法抗拒的大力凭空出现,一下子就把石山裹住了,从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飘到半空中,最后停在了老道面前。
离得近了,那股压力更是恐怖得要命。石山甚至都能闻到老道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像是草木和丹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可这香味,却让他觉得比尸臭还难受,憋得他喘不过气。
“是你做的?”老道问。
石山艰难地点了点头。
“为啥?”
石山沉默了一会儿,嗓子干得都快冒烟了,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他们抢矿,还打人。”
“呵。”老道冷笑一声,那讥讽的意思都快溢出来了。
“仙家取用凡物,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你们这些凡人反抗,那就是逆天。”
说着,老道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绕着一缕淡青色的灵光,慢悠悠地朝着石山的眉心点过去。
那缕灵光带着一股能洞穿神魂的寒意,眼瞅着就要碰到石山的皮肤了。
就在这时候,石山的心脏猛地一停。
【“愚者”协议,启动。】
脑海里响起一个冰冷的意志,下达了指令。
石山的眼神一下子就散了,变得空洞无神。脸上那股宁死不屈的倔强劲儿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痴痴傻傻的狂热,嘴角还不受控制地流下一缕口水。
他张开嘴,用一种梦呓般含含糊糊的语调,断断续续地说:“是……是山神爷爷……托梦……”
“山神说……矿是祂的……谁抢,就打谁……”
老道的手指在离石山眉心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他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老道收回手指,重新打量起这个前后判若两人的少年,探究的意味更浓了几分。
“山神?”他笑了,这笑容里满是不屑,不过仔细看,还带着一丝不太容易察觉的凝重。
“就这灵气贫瘠得不像话的地方,连个土地精怪都养不活,哪来的山神?”
说完,老道也不再管石山了。他庞大的神识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唰”地一下铺开,把整个枯水村都罩住了。然后又像钢针一样,“噗噗”地刺进地底百丈深,来来回回地扫荡。
过了一会儿,老道把神识收了回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几乎看不出来。
啥都没有。
真的啥都找不到。
别说是妖力、神力了,就连一条稍微像样点的灵脉都没有。这地方干净得就跟被狗舔过的石头似的,啥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这群凡人靠着锄头和陷阱,把两个炼气的弟子给收拾了?
想到这儿,老道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清河宗的脸往哪儿搁啊?
他又看了看石山,还有地上那些村民。虽说村民们都吓得不行,可眼神深处好像还藏着某种奇怪的秩序感。
老道心里升起一股烦躁,怎么都想不明白。
这些凡人,太不对劲了。他们的行为,透着一股不像是人的、统一的逻辑。与其说是人,倒更像是一窝被某种意志操控的……工蚁。
“罢了。”老道挥了挥袖子,好像不想再琢磨这事儿了。一个不入流的“野神”,或者一个装神弄鬼的散修,为了这么个破铁矿,犯不着浪费他的时间。
“这片矿山,从今天起,归我清河宗了。你们,有意见吗?”
老道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感觉,威压也跟着又降临了。
地上的村民抖得更厉害了,拼命点头应下。
石山也像是从那种痴傻的状态里“醒”了过来,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惊恐,忙不迭地说:“没……没意见。”
老道满意地点点头,屈指一弹,两道灵光飞过去,解开了那两个弟子身上的绳索。
“滚起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两个修士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头低得都快贴到地上了,根本不敢看自家师叔的眼睛。
“师叔,这些凡人……”那个矮胖修士心里不服气,还想说话。
“闭嘴。”老道冷冷地打断他,“带上你们的‘战利品’,回宗门领罚去。”
老道说的“战利品”,自然就是那些被凡人挖出来的铁矿石。
两个修士哪敢违抗,灰溜溜地施法卷起矿石,骑着法器,跟在老道身后,化作三道流光,眨眼就消失在天边了。
随着他们的离开,那恐怖的威压也一下子没了踪影。
一直等到那三道流光彻底消失得没影了,村民们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一个个累得瘫在地上,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矿山被抢走的屈辱,还有对仙人更深的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石山回到地面,望着老道消失的方向,面无表情。
清河宗。
他把这个名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
仙人带来的威压很快就没了,可另一种东西,却在这片土地上悄悄地冒了出来,而且越变越大。
半个月过去了。
枯水村好像变了个样儿,连“心跳”都不一样了。
以前村子里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静得很。现在呢,到处都是一种沉重、规律,还一直不停的轰鸣声。
咚!
咚!
咚!
村旁边的小河被拓宽加深了,河边竖起了一架巨大的水车。河水“哗啦啦”地流着,推动水车转动。水车通过一堆复杂的齿轮连杆,带动着不远处新建厂房里的一柄大铁锤。这铁锤可有千斤重,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起落。
每砸一下,地面都跟着微微震动。烧红的铁胚在铁锤下面,溅出一片片火星,被反复锻打。
再看村子另一头,有一座怪模怪样的高炉。高炉旁边,一个丑丑的铁罐子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把白色的蒸汽通过竹管,源源不断地送到矿井深处,把浑浊的地下水抽出来。
像王老三、阿翠这些以前只会在地里刨食的村民,现在都成了这条简单生产线上的一个“零件”。他们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活儿,动作规规矩矩的,也不说话,只有机器运转的轰鸣声在耳边响个不停。
可新问题很快就来了。
机器这东西,也是要“吃饭”的。
咚——!
这天,巨大的水力锻锤砸下最后一下后,就再也没抬起来。
新建的厂房里,一下子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山娃子,没铁了。”王老三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声音哑得厉害,“清河宗那些家伙把矿山看得死死的,咱们之前捡的矿渣,都用完了。”
“煤也没了。”另一个负责高炉的村民也跟着说。
石山看着那柄冷冰冰的巨锤,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土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沉甸甸的背篓。
背篓里装着村里这半个月来,大家用血汗和智慧做出来的几件“产品”——几把闪着幽暗光泽的钢刀,还有一把结构精巧的钢弩。
他背起背篓,第一次,朝着黑石镇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到了地方,一座三层高的阁楼立在眼前。阁楼上的牌匾写着“仙缘阁”三个字,那字写得跟龙在飞、凤在舞似的。门口时不时有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修士进进出出,每个人身上都隐隐约约带着灵力的波动。
石山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站在人群里,就像一颗混进米饭里的石子,特别扎眼,跟周围格格不入。
门口的修士们都朝他投来一道道眼神,有鄙夷的,也有好奇的,就像在看一个不小心走错地方的乞丐。
石山根本没把这些眼神当回事儿。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块牌匾,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抬起脚,重重地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