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七年的北风卷着砂砾，在黄河故道的荒原上打着旋儿。常遇春勒住胯下那匹青灰色的战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马腹下的伤口还在渗血，方才那场遭遇战里，一支元军的飞箭擦着筋骨过去，此刻血痂正被寒风冻得发硬。
他侧耳听着远处的马蹄声，二十余名骑兵在身后列成楔形，每个人的甲胄上都结着薄冰。三天前他们衔命奇袭元军设在黑风口的粮道，此刻正带着缴获的三十车粮草往回赶。风里忽然飘来一缕异样的腥气，常遇春猛地抬手：“停！”
骑兵们瞬间勒马，兵刃出鞘的脆响在旷野里格外清晰。他翻身下马，俯身抓起一把混着枯草的泥土——表层的冻土下，竟藏着未干的暗红。“是元军的斥候。”他指尖碾开土块，“看血迹，刚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身后的王二虎咋舌：“将军，咱们带着粮草，要不要绕路走？”这汉子脸上还留着箭疤，是常遇春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亲兵。
常遇春却笑了，眼角的疤痕在寒风里显得格外锐利：“绕路？咱们正好缺个向导。”他解下腰间的酒囊丢过去，“都灌两口，待会儿跟我抄近路。”
他们沿着血迹追出三里地，果然在一片矮松林里堵着五个元军斥候。那些人正围着篝火烤羊肉，看到突然出现的明军骑兵，手里的刀还没举起来，常遇春的长枪已经刺穿了为首者的咽喉。枪尖带起的血珠溅在雪地上，像绽开了几朵妖异的红梅。
剩下四人想逃，却被早有准备的骑兵们截住。王二虎一刀劈翻个圆脸的，拎着人头过来邀功：“将军您看，这小子怀里还揣着地图呢！”
常遇春展开那张羊皮地图，借着雪光辨认着。黑风口粮道的布防比预想中更严密，回程路上必定有重兵埋伏。他指尖在图上的一道峡谷敲了敲：“都换上元军的衣服，咱们从野狼谷穿过去。”
“那谷里有瘴气啊！”有人低声嘀咕。
“瘴气总比元军的箭雨好。”常遇春将地图卷好塞进怀里，“王二虎带两个人垫后，把咱们的马蹄印处理干净。记住，吹三声口哨为号。”
当他们穿着元军的服饰走进野狼谷时，暮色正浓。谷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藤蔓像毒蛇般缠绕在岩石上。常遇春走在最前面，长枪拨开挡路的荆棘，忽然停住脚步——前方的雾气里隐约传来水声。
“是暗河。”他压低声音，“跟紧了，踩着我的脚印走。”
冰冷的河水没过脚踝，冻得人骨头发疼。常遇春却像没察觉似的，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两岸。走到峡谷中段，他忽然举手示意停下，指着左侧一块突兀的巨石：“那里藏着人。”
话音刚落，十余名元军就从石后扑了出来。常遇春长枪一挑，将最前面的刀格挡开，枪杆顺势横扫，正中那人胸口。他的枪法极快，枪尖在暮色里划出一道道银弧，转眼就放倒了三个。
王二虎在后面看得热血沸腾，挥刀砍断一根袭来的绳索：“将军这枪法，真是神了！”
这场遭遇战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最后一个元军被踹下暗河时，常遇春的战袍已经被划破了好几处。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忽然笑出声：“看来咱们抄对路了，这些是元军的伏兵。”
走出野狼谷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远远望见明军大营的旗帜，骑兵们都松了口气。常遇春却勒住马，回头望着身后的峡谷：“把粮草先送回去，我去见元帅。”
朱元璋的帅帐里，烛火摇曳。常遇春单膝跪地，将那幅缴获的地图呈上：“元帅，黑风口粮道的布防图在此。末将建议，三日后再派一支精锐，佯装袭扰，引元军主力出动。”
朱元璋捻着胡须，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标记：“你打算亲自去？”
“是。”常遇春抬头，眼里闪着光，“末将探得元军守将孛罗帖木儿每晚都要去营西的酒肆饮酒，届时可趁虚而入。”
帐外忽然传来咳嗽声，徐达掀帘进来，看到常遇春时愣了一下：“常将军这是刚回来？”
“刚从野狼谷回来。”常遇春起身行礼，“徐将军来得正好，末将正与元帅商议夜袭之事。”
徐达接过地图看了半晌，眉头微蹙：“孛罗帖木儿狡猾得很，恐怕有诈。”
“正因如此，才要出奇制胜。”常遇春的声音里带着自信，“末将愿带五百精兵，三更出发，五更前必能端了他的主营。”
朱元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准了。徐达，你带主力在十里外接应。”
三日后的夜晚，月色如水。常遇春率领五百精兵，每人嘴里衔着根草茎，马蹄裹着麻布，悄无声息地摸向元军大营。离营寨还有半里地时，他抬手示意停下，指着前方的壕沟：“看到那些插着的树枝没？下面埋着地雷。”
王二虎咋舌：“这都能看出来？”
“元军的工兵偷懒，树枝插得深浅不一。”常遇春抽出短刀，“跟我来，踩着我的脚印走。”
他们像狸猫般穿过壕沟，躲过巡逻的哨兵，顺利摸到了主营附近。常遇春示意士兵们藏在帐篷后面，自己则攀上一棵老槐树，观察着营内的动静。主营的帐篷里还亮着灯，隐约传来骰子声。
“果然在喝酒。”他低声对树下的王二虎说，“你带一百人去东边放火，吸引注意力。剩下的跟我冲主营。”
火光亮起时，元军大营顿时乱作一团。常遇春一挥手，四百名精兵如猛虎下山般冲进主营。他一脚踹开帅帐的门，里面的人吓得手里的酒杯都掉了。孛罗帖木儿反应最快，拔刀就砍过来。
常遇春不慌不忙，长枪一格，顺势缠住对方的刀身。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十几个回合，常遇春忽然卖个破绽，待孛罗帖木儿的刀砍过来时，他猛地矮身，长枪从腋下穿出，正中对方小腹。
“孛罗帖木儿，你的酒还没喝完呢。”常遇春笑着抽出枪，鲜血溅了他一身。
帐外杀声震天，元军虽然人多，却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常遇春提着孛罗帖木儿的人头走出帐外，大喝一声：“你们主帅已死，降者不杀！”
元军士兵看到人头，顿时没了斗志。常遇春趁机下令：“把粮草和兵器都搬出来，放把火烧了营寨！”
当他们带着战利品与徐达的主力汇合时，天边已泛起红霞。徐达拍着常遇春的肩膀，眼里满是赞许：“常将军这一仗，打得漂亮！”
常遇春却望着远处燃烧的营寨，轻声道：“可惜让孛罗帖木儿的副将跑了。”
“跑了就跑了，”徐达笑着递过酒囊，“等下次再收拾他。”
元军吃了败仗，退守到青石关。这关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朱元璋几次派兵攻打都损兵折将。常遇春站在关下观察了三日，回来时眼睛里布满血丝。
“元帅，末将有一计。”他在帅帐里铺开地图，“青石关的西侧有一条小路，虽然陡峭，但能绕到关后。末将愿带三百人从那里上去，虚张声势，元帅再派主力从正面进攻。”
朱元璋看着那条用红笔标出的小路，眉头紧锁：“太险了，万一被发现……”
“富贵险中求。”常遇春的语气异常坚定，“末将保证，明日午时必定在关后放火为号。”
旁边的胡大海忍不住开口：“常将军，那小路我知道，根本容不下三百人。再说元军在那设了岗哨，不好过去啊。”
常遇春笑了笑：“我带五十人就行，剩下的人在山下造势。”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常遇春就带着五十名精兵出发了。那条小路果然陡峭，有些地方只能手脚并用。他们身上都背着捆好的柴草，走得格外艰难。快到半山腰时，忽然听到上方传来说话声。
“是元军的岗哨。”常遇春示意大家停下，从怀里掏出个布偶。那布偶穿着明军的衣服，手里还举着面小旗。他将布偶绑在长枪上，慢慢往上举。
岗哨的元军看到布偶，以为是明军上来了，顿时大喊起来。常遇春趁机带着人从侧面绕过去，一刀一个解决了岗哨。王二虎抹了把汗：“将军，您这招也太险了。”
“险才有用。”常遇春喘着气，“加快速度，争取午时前到关后。”
正午时分，青石关后忽然燃起大火。关前的元军以为后路被断，顿时慌了神。朱元璋见状，立刻下令攻城。常遇春在关后杀得兴起，他的长枪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打开了一个缺口。
当明军主力冲进关时，元军已经溃不成军。常遇春站在关楼上，望着远处逃窜的元军，忽然大笑起来。胡大海跑上来，递给他一块干粮：“常将军，你这疑兵之计，真是绝了！”
常遇春咬了口干粮，忽然看到远处有一队元军在集结，领头的正是上次跑掉的孛罗帖木儿的副将。他眼睛一亮：“胡将军，咱们去追！”
两人带着骑兵追了二十多里，眼看就要追上，那副将却钻进了一片树林。常遇春正想下令进去搜，忽然勒住马：“不对劲，树林里有埋伏。”
话音刚落，树林里就射出无数箭来。常遇春挥枪格挡，却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声。他回头一看，已有十几名骑兵中箭倒地。胡大海怒道：“这些元军太狡猾了！”
常遇春却笑了：“狡猾？咱们比他们更狡猾。”他对胡大海低声说了几句，胡大海顿时眉开眼笑。
片刻后，明军骑兵忽然调转马头，装作慌乱逃窜的样子。元军果然上当，从树林里追了出来。就在他们追到一片开阔地时，胡大海带着一队骑兵从侧面杀了出来。常遇春也调转马头，前后夹击。
那副将没想到会中埋伏，吓得魂飞魄散，拔马就跑。常遇春岂能放过他，拍马追了上去。两人在马上斗了几个回合，常遇春一枪挑落对方的头盔，大喝一声：“还不下马受降！”
那副将哪里肯降，拔出匕首就刺过来。常遇春侧身躲过，伸手一抓，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孛罗帖木儿跑了，抓住你也算不亏。”他笑着把人捆了起来。
回到大营，朱元璋亲自为常遇春松绑，笑着说：“常将军，你这一仗打得真是精彩。现在元军听到你的名字，恐怕都要闻风丧胆了。”
常遇春却躬身道：“此乃元帅调度有方，末将不敢居功。”
常遇春的名声越来越响，营里却渐渐有了些不和谐的声音。一些老兵看着他年纪轻轻就屡立奇功，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尤其是郭英，他跟着朱元璋打了多年仗，如今却要听一个毛头小子指挥，心里更是憋着股气。
这天，郭英在帐里喝着闷酒，几个心腹围在旁边煽风点火。“郭将军，您看那常遇春，不过打了几场胜仗，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就是，上次黑风口之战，若不是您在正面牵制，他能那么容易得手？”
郭英把酒杯一摔，怒道：“他算什么东西！当年我跟着元帅打滁州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其中一个瘦高个凑过来，低声道：“将军，我有个主意。明日元帅要派人选侦察元军动向，您不如……”
郭英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好主意！就这么办。”
次日，朱元璋召集众将议事。提到侦察元军动向时，郭英立刻站出来：“元帅，末将以为，常将军勇猛过人，此等重任非他莫属。”
其他几个与郭英交好的将领也纷纷附和：“是啊，常将军熟悉地形，定能完成任务。”
常遇春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元军最近在边境布下了天罗地网，此时去侦察，无异于羊入虎口。但他看着朱元璋期待的目光，还是躬身道：“末将愿往。”
散会后，王二虎忍不住抱怨：“将军，他们这是故意刁难您啊！那片区域元军最少有一万人，咱们怎么侦察？”
常遇春拍了拍他的肩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今晚就出发，趁夜摸进去。”
入夜，常遇春带着王二虎和另外四名亲兵，换上元军的衣服，悄悄离开了大营。他们一路小心翼翼，避开巡逻的元军，快到黎明时，终于摸到了元军的主营附近。
常遇春趴在一处高坡上，用望远镜观察着营内的动静。元军的布防果然严密，营寨外挖了三道壕沟，还架设了投石机。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谁？”常遇春猛地回头，手里的短刀已经出鞘。
只见一个黑影从树后走出来，压低声音道：“是我。”
常遇春认出是自己人，松了口气：“怎么回事？”
那人喘着气说：“将军，我们被发现了，王二虎让我来通知您，他引开了元军。”
常遇春心里一紧：“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东边去了。”
常遇春咬了咬牙：“你们先撤，我去救他。”
他循着马蹄声追了出去，跑了不到三里地，就看到王二虎被十几个元军围在中间。王二虎虽然勇猛，但寡不敌众，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常遇春大喝一声，拔刀冲了过去。
元军没想到会有人来救，顿时乱了阵脚。常遇春的刀快如闪电，转眼就砍倒了三个。王二虎见状，也来了精神，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两人边打边退，很快就甩掉了追兵。
“将军，您怎么回来了？”王二虎捂着伤口，眼里满是感激。
“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常遇春撕下战袍为他包扎，“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天黑再走。”
他们在一个废弃的山神庙里躲了一天，傍晚时分，常遇春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他从门缝里一看，只见两个元军将领正在不远处密谋。
“……那常遇春要是真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
“将军放心，咱们已经布下了十面埋伏，他插翅难飞。”
常遇春心里一动，悄悄对王二虎说：“有办法了。”
天黑后，常遇春和王二虎悄悄潜回元军大营附近。常遇春指着一处灯火通明的帐篷：“那里肯定是将领的住处，咱们去抓个舌头。”
两人摸进帐篷时，里面的元军将领正在喝酒。常遇春一个饿虎扑食，将他按在地上。那将领吓得魂飞魄散，连喊饶命。常遇春用刀抵住他的脖子：“说，你们的布防图在哪？”
那将领哆哆嗦嗦地指着墙角的柜子：“在……在里面。”
常遇春让王二虎看住他，自己打开柜子，果然找到了布防图。他正想带着人离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呐喊声。“不好，被发现了！”他低喝一声，“带上他，快走！”
他们押着那将领冲出帐篷，外面已是一片火海。原来常遇春早就让王二虎在营里放了几把火，混乱中正好趁机脱身。元军虽然人多，但在火海中辨不清方向，只能胡乱放箭。
常遇春带着人一路冲杀，眼看就要冲出营寨，却被一队元军拦住。为首的正是上次跑掉的那个副将的弟弟，他看到常遇春，怒吼道：“杀我哥哥的凶手，拿命来！”
常遇春不想跟他纠缠，虚晃一刀，想冲过去。谁知那人却死缠烂打，刀刀致命。常遇春无奈，只好跟他斗在一处。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几十个回合，常遇春渐渐占了上风。他瞅准一个破绽，一刀将对方的刀挑飞，顺势将刀架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