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雷霆之怒与“先斩后奏”的王命,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江南膏腴之地。北镇抚司的缇骑在沈炼的坐镇指挥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酷烈手段横扫一切。
扬州、南京、淮安…昔日笙歌曼舞之地,如今锦衣卫的飞鱼服和绣春刀成了最令人恐惧的景象。抄家锁拿的名单越来越长,哭嚎声和枷锁声取代了丝竹管弦。
大量的金银、古玩、田契、盐引被查抄装箱,通过漕船和官道,源源不断运往京城。户部的仓库难得地再次充盈起来,甚至暂时缓解了陕西剿饷和辽东军费的燃眉之急。
朝堂之上,那些原本攻讦陆铮的声音,在实打实的“战果”和皇帝毫不掩饰的杀意面前,暂时蛰伏了下去。
乾清宫内,崇祯皇帝看着初步统计的抄没清单,脸上多日来的阴霾终于散开些许,甚至难得地对陆铮露出了赞许之色:“陆卿果然不负朕望!有此巨资,剿寇平虏,朕心稍安!”
然而,陆铮心中那丝不安的寒意却愈发浓重。太顺利了。对手的抵抗比预想中微弱得多,抛出来的“尾巴”肥硕得惊人,仿佛迫不及待地让他们砍断。
南京守备太监府被围后,除了几个无关紧要的管事太监被推出来顶罪,再未挖出更深的东西。那神秘的“三槐堂”仿佛从未存在过。
陆铮站在锦衣卫指挥使的值房里,面前是南方送来的最新一批审讯卷宗。
几乎所有的口供,在触及核心层级时,都诡异地断掉了。要么是知情人突然“暴病身亡”,要么是线索指向某个已被灭口的目标。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锦衣卫的缇骑到达之前,就已经将所有的路径提前清理干净。
“大人,”沈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查抄虽丰,但…核心人物皆无踪影。雷万霆落水后尸骨无存。‘裕泰盐行’的赵德海,如同人间蒸发。
南京守备太监府那边,除了几个替死鬼,再问不出什么。我们抓到的,似乎都是…都是被放弃的棋子。”
陆铮沉默地看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点在扬州的位置。
对手用巨大的财富和无数中下层人物的性命,成功地喂饱了皇帝的焦虑,也暂时堵住了朝堂的非议,却将真正的核心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这是一场残酷的断尾求生,而他们,似乎成了对方清道夫。
就在这时,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一名身着粗布长衫、风尘仆仆的男子被带了进来。他并非锦衣卫体系的人,而是北镇抚司安插在运河漕帮底层的“沉底鱼”,代号“老鬼”。
他直接对沈炼负责,若非天大的事情,绝不会亲自冒险北上。
“大人…”老鬼的声音干涩,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紧张,“小的…小的在清理‘裕泰盐行’废弃账房时,在砸毁的夹墙里,发现了这个…”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册子,并非账本,而像是…私密的航海日志或信函底稿。
沈炼接过,迅速翻阅。他的脸色骤然变了,上面用一种特殊的密码和明文混合。
记录着数次海上交易的细节,时间、地点、货物清单(赫然有“红夷炮模”、“匠户”等字眼)、接收一方使用的暗语称谓…而其中一页……
记录了一次失败的交易,原因是一名被绑架的佛郎机传教士试图逃跑被击杀,引发了短暂的冲突。
而冲突的地点,不在东南沿海,而是在…天津卫外的海面上!时间,就在三个月前!
天津卫!京畿门户!天子眼皮底下!
而更令人骇然的是,日志中提到,此类北上交易,往往由一种特定的“双桅快蟹船”执行,这种船吃水浅,速度快,善于沿岸航行。
而接收信号,则是天津卫某处烽火台——并非点燃烽火,而是在夜间特定时辰,以特定频率遮蔽烽火台上的火光,形成灯语!
陆铮一把夺过那本日志,目光死死盯着“天津卫”三个字和那诡异的通信方式。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串联起来!
为什么对手要疯狂断尾,甚至不惜抛出江南的巨大利益?
为什么那批试图混入剿寇大军辎重的物资更像是一次测试和引诱?
为什么核心人物能消失得如此彻底?
因为他们的重心,早已不在江南!江南的贪腐和走私,或许是他们起家的根基,但绝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他们真正的大胆计划,他们真正要输送的“货物”,他们的命脉,早已借着运河漕运的掩盖,悄然北移!直指京畿!直指辽东!
天津卫,不仅是通往辽东的海路要冲,更是…距离京城最近的海上门户!
在那里,他们可以直接与辽东的皇太极进行更快速、更隐蔽的交易!甚至……
一个可怕的念头让陆铮浑身血液几乎冻结:那些“匠户”,那些“红夷炮模”…皇太极梦寐以求的红衣大炮…难道他们已经在尝试在关外仿造?
而所需的工匠和技术,正是通过这条隐藏在漕运之下的北线,从天津卫输送出去的?!
江南的血雨腥风,彻查的雷声大雨点小,甚至皇帝此刻的满意…都成了掩盖这条真正致命毒瘤的完美烟雾!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陆铮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嘶哑,“我们都成了他娘的幌子!”
陆铮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之前的疲惫和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接近疯狂的冷静。
“沈炼!”
“卑职在!”
“立刻挑选绝对可靠、精于潜行侦查的好手,要生面孔,分批秘密潜入天津卫周边所有可能停泊‘快蟹船’的港湾、河口!查清所有烽火台近期的值守情况和异常!”
“调动我们在登莱水师的眼线,查近三个月所有北上的可疑船只记录!”
“通知辽东的袁崇焕,严密监视对面有无异常船只活动,特别是可能运送工匠或特殊物资的!”
“此事,绝密!除你我之外,不得经由任何常规渠道!用我们最深的暗线!”
命令一条接一条,如同冰冷的铁珠砸在地上。陆铮知道,他之前的判断错了。真正的战场,不在江南,而在这里,在京畿之畔,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