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迪拜国际机场时,铁柱透过舷窗看到了一片金色的世界。阳光炙烈地照在沙漠上,远处那些奇形怪状的高楼大厦在热浪中微微晃动,像海市蜃楼一般虚幻。
老板,这地方热得跟蒸笼似的!二狗一边擦汗一边抱怨,咱们那儿的三伏天跟这一比,简直就是小清新。
铁柱笑了笑,整理了下西装领带。这套西装是王师傅特意为他赶制的,用的是最好的丝绸,绣着暗纹的龙形图案。此刻他却觉得这身行头像个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
来接机的是个包着头巾的当地男子,自称阿卜杜勒。他开着豪华轿车,一路上热情地介绍着迪拜的风土人情。
赵先生,您的作品在我们这里很受欢迎。阿卜杜勒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特别是那些刺绣,太精美了!就像...就像沙漠中的花朵!
铁柱心里暗自嘀咕:这比喻倒是挺别致。他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突然有种不真实感——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居然跑到迪拜来谈生意,这要让老家的人知道,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会谈地点安排在帆船酒店顶层的会议室。两位侍者缓缓推开厚重的会议室大门,一股混合着名贵乌木沉香与旧钞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铁柱下意识地眯了下眼,以适应那极致的奢华: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光芒碎成无数金色光斑,洒满整个空间,墙壁贴满了繁复的金叶纹饰,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
对方公司的代表已经等候多时。为首的是一位身着传统白袍的中年男子,介绍说是公司的副总裁。他并未起身,只是微笑着示意他们落座,那笑容像经过精确计算,礼貌却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他身旁的团队成员们低声用阿拉伯语交谈,目光锐利地扫过铁柱和他的团队。
赵先生,我们对贵公司的传统工艺非常感兴趣。副总裁开门见山,我们希望能获得中东地区的独家代理权。
铁柱正要回答,二狗抢着说:独家代理?那得看你们能吃下多少货了!我们现在的订单都排到三个月后了!
副总裁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数量不是问题。我们看重的是质量,特别是那些手工刺绣...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我们愿意出三倍价格,买断你们的所有手工制品。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和金饰反射光芒的细微闪烁。铁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着鼓点。三倍价格!这诱惑太大了,大得让人头晕目眩。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副总裁先生,我们的手工制品不仅是商品,更是文化的传承。如果被独家买断,其他地区的顾客就买不到了...
四倍。副总裁面不改色,他身后一位穿着阿玛尼西装、显然是财务顾问的男子适时地翻开一份预先准备好的合同草案,纸张摩擦的声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而且我们可以预付全部货款。
二狗在一旁猛扯铁柱的衣角,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他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急促地说:柱哥!四…四倍啊!够咱全村盖楼了!就差没替老板答应了。
对方团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铁柱脸上,那不再是简单的打量,而是带着审视和施压的灼灼注视。铁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副总裁挑眉,据我所知,贵公司刚刚上市,需要漂亮的财报来稳定股价。我们的条件,应该很有吸引力。
这话戳中了铁柱的软肋。上市后,公司的每一个决策都关系到无数股民的利益,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
这样吧,铁柱想了想,我们可以优先供应,但不能独家代理。而且...他顿了顿,我希望在中东设立工作室,聘请当地工匠,传授他们中国传统工艺。
这个反提议让副总裁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铁柱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很有意思的想法。副总裁沉吟道,不过,你们的技术愿意对外传授?
文化因交流而精彩。铁柱微笑道,我们愿意分享,同时也想学习贵国的传统工艺。比如这些精美的挂毯...他指着墙上的艺术品,如果能将中国刺绣与波斯挂毯工艺结合,一定会产生奇妙的效果。
这个提议让会谈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双方约定先进行小规模合作试点,如果成功再扩大合作范围。
从会议室出来,二狗急得直跳脚:老板,四倍价格啊!您怎么就拒绝了呢?
铁柱望着窗外繁华的迪拜街景,轻声道:二狗,你还记得咱们合作社刚成立时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那会儿穷得叮当响,连买个缝纫机都要凑好久钱...
是啊。铁柱感叹道,那会儿咱们就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现在上市了,这个道理更不能忘。
二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铁柱带着团队参观当地的纺织作坊,学习阿拉伯传统工艺。他发现这些工艺精湛无比,尤其是金线刺绣和挂毯编织,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一天,他们参观一个传统集市时,偶然发现一个小作坊里挂着几件仿制的铁柱牌服装。做工粗糙,但图案明显是抄袭他们的设计。
好啊!居然在这里碰到假货了!二狗气得脸涨得通红,撸起袖子就要往里冲,妈的!这他妈不是抄咱们的祥云腾龙吗?画虎不成反类犬!我非得让这老小子知道知道厉害!
铁柱一把死死拽住他胳膊,目光却越过愤怒的二狗,投向了作坊内。昏暗的灯光下,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工匠正佝偻着背,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全身心沉浸在一幅刺绣中。他的手指干枯如树皮,却异常稳定,捏着细小的绣花针,精准地上下穿梭,每一次穿刺都带着一种岁月的沉淀和专注的虔诚。
铁柱走了进去,拿起一件仿制品。针脚虽然模仿得生硬,配色也略显俗艳,但在某些转折处,却能看出一种野路子练就的、不拘一格的扎实功底。老人抬起头,眼神有些惶恐和歉意,但当铁柱拿出随身带来的正品丝绸刺绣时,老人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像是沙漠旅人见到了绿洲。他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不敢用力,只用指尖最敏感的部位,极其轻柔地抚过光滑如镜的绸面和立体生动的绣纹,嘴里发出啧啧的惊叹,一遍遍重复着铁柱听不懂的阿拉伯语赞美词。
铁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被老人的手艺和对技艺的纯粹敬畏打动。通过翻译,铁柱了解到老人从事刺绣工作已经五十多年,但近年来机绣产品冲击市场,他的手工作坊生意越来越差。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铁柱脑海。他通过翻译对老人说:我想聘请您当技术顾问,您愿意吗?
老人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狗急忙把铁柱拉到一边:老板,您疯啦?他可是仿冒咱们产品的!
但他的手艺很好,只是缺少机会。铁柱说,而且,咱们不是正要在这里设工作室吗?需要本地的人才。
就这样,曾经的仿冒者成了合作伙伴。这个决定在后来的发展中证明了其价值——老人对当地市场非常了解,帮他们避免了很多文化禁忌上的误区。
合作试点非常成功。融合中阿元素的新系列一推出就大受欢迎,特别是那些将中国水墨画风格与阿拉伯几何图案结合的设计,成为市场上的新宠。
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由于文化差异,双方在管理上产生了不少摩擦。
比如,中方员工习惯准时上下班,而当地员工更随意,经常迟到早退;中方注重效率,当地更注重过程;甚至在工作餐的口味上都难以统一——中方厨师做的饭菜太清淡,当地员工吃不惯。
最严重的一次冲突发生在一个周五。迪拜工作室的生产车间里,气氛如同室外高温一样燥热粘稠,一触即燃。
中方生产经理老王额头青筋暴起,指着生产线上一批即将完工的货品,对着几位当地员工大声吼道:订单!期限!客户明天就要!你们现在告诉我要去礼拜?天塌下来也得给我干完再说!他的汉语混杂着焦急的方言味,虽然对方听不懂,但那焦躁的语气和手势已说明一切。
当地员工们聚在一起,脸上写满了不被理解的愤怒和坚定的信仰。为首的是一位名叫哈桑的壮硕汉子,他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回瞪着老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激烈地反驳:星期五!是主麻日!这是真主的旨意,比任何工作、任何订单都重要!你这是在侮辱我们的信仰!
双方员工都围拢过来,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中方员工窃窃私语,抱怨着对方不专业、没契约精神;当地员工则情绪激动,挥舞着手臂,声音越来越大。机器还在运转,发出单调的轰鸣,却更反衬出人群对峙的紧张。
消息传到铁柱那里时,他正在国内开会。他立即决定飞往迪拜处理此事。
到了迪拜,他先去了清真寺,与当地的伊玛目沟通,了解宗教习俗的重要性。然后他推开车间门,一瞬间,所有嘈杂的声音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焦躁的、愤怒的、委屈的、观望的——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风尘仆仆的老板身上。
他召开员工大会,认真听取双方的诉求。最后,他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将周五定为弹性工作日,上午让大家去做礼拜,下午再来上班。同时聘请当地的管理人员负责日常管理,中方人员只负责技术指导。
这个方案得到了双方的认可。风波过后,工作室的运营更加顺畅。
但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随着业务扩大,竞争对手开始采取不正当手段。先是网络上出现大量负面言论,质疑他们的设计抄袭当地传统文化;然后是供应商突然提高原材料价格;最后甚至有几个核心员工被挖走。
铁柱意识到,这是有人故意在捣乱。调查后发现,幕后黑手竟然是一家欧洲奢侈品牌,他们担心中东市场被抢占,使出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太卑鄙了!二狗气得直拍桌子,咱们去告他们!
告?怎么告?铁柱冷静地说,这里是迪拜,不是中国。咱们得用这里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想起之前认识的一位当地王子,曾经对中华文化很感兴趣。通过阿卜杜勒的安排,他获得了一个见面机会。
会见安排在王子的私人庄园。王子的庄园远离市区的喧嚣,像沙漠中的一片绿洲。会见在一间极其宽敞、装饰典雅的迎宾厅进行。地上铺着的手工编织地毯厚实而柔软,踩上去悄无声息。
铁柱特意带了几件融合中阿文化的精品作为礼物,当他在王子面前展开那幅融合了中国龙与阿拉伯神鹰的刺绣时,周围侍从和王子本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叹。神鹰的羽翼用金线和孔雀羽线绣成,在自然光下闪烁着神秘而富有攻击性的光芒,而中国龙的龙身则用数种深浅不同的银色丝线渐变绣制,蜿蜒灵动,祥云环绕。两种强大的文化图腾巧妙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与华丽。
王子身体前倾,手指轻轻拂过刺绣,仔细品味着每一个细节,脸上露出极为欣赏的笑容。奇妙!他赞叹道,东方的神秘与沙漠的骄傲,竟然能如此和谐共舞。
铁柱趁着这个融洽的气氛,用恭敬而不卑不亢的语气,简要而清晰地说明了遇到的困境。当他提到那家欧洲品牌使用的不正当手段时,王子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他轻轻放下手中的刺绣,对身旁的助理低声吩咐了几句。
迪拜,王子转向铁柱,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尊重市场规则,更尊重真正的朋友和文化。请放心,你们的才华和诚意,理应获得公平的对待。
在王子的帮助下,那些不正当竞争手段很快被制止。更让人惊喜的是,王子还邀请他们参加一个重要的文化交流活动,向更多阿拉伯贵族展示中华传统工艺。
活动非常成功。铁柱牌在中东高端市场一炮而红,订单如雪片般飞来。
回国前,铁柱特意去拜访了那位老工匠。老人的作坊如今焕然一新,成了他们的定点合作单位。
谢谢你,老人握着铁柱的手,老泪纵横,你不仅保住了我的手艺,还让它焕发了新生。
飞机起飞时,铁柱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迪拜塔,心中感慨万千。这一趟中东之行,不仅开拓了市场,更让他明白了文化交融的价值。
回国后,他立即召开董事会,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建立丝绸之路创意基金,资助沿线国家的传统工艺保护和创新。
这个提议遭到了一些股东的反对:我们是上市公司,要以利润为重!这些文化项目投入大见效慢,不符合股东利益!
铁柱坚定地回应:公司的价值不仅体现在股价上,更体现在对文化的贡献上。而且,他顿了顿,从长远看,文化的影响力会带来更大的商业价值。
经过激烈讨论,提案最终获得通过。基金成立后,第一个项目就是资助中亚几个国家的传统纺织工艺保护。
与此同时,铁柱还启动了一个手艺人在线平台,通过互联网向世界展示中国传统工艺的魅力。王师傅成了平台的明星讲师,他的刺绣课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学员。
一天,铁柱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母亲打来电话:柱子,你爹的祭日快到了,回来看看吧。
铁柱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回老家了。他立即安排时间,带着几个高管一起回乡。
站在父亲坟前,铁柱百感交集。他从包里拿出一本精美的画册,上面记录着公司这些年的发展。
爹,您看到了吗?咱们的手艺走出国门了。他轻声说,现在不止中国人,连外国人都穿咱们做的衣服...
微风拂过,坟头的青草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回城的路上,铁柱特意让司机绕道去了当年的建筑工地。那里现在已经盖起了高楼大厦,找不到当年的痕迹了。
但铁柱仍能清晰地记得,那个饿得头晕眼花的下午,他在这里推着砖车,梦想着有一天能吃饱饭。
老板,想什么呢?二狗问。
铁柱笑了笑:想咱们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是啊,从建筑工地的小工到上市公司的老总,从农村穷小子到文化交流的使者...这一路走来,他始终记得父亲的话:做人要像缝衣服,一针一线都不能马虎。
手机响起,是史密斯从纽约打来的视频电话:赵!好消息!大都会博物馆想收藏我们的合作系列!
铁柱会心一笑。看来,这条丝绸之路,还能走得更远。
夕阳西下,天边泛起绚丽的霞光。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