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漫的邺城之下，空气仿佛凝固。
沈清辞一袭白衣，立于运送粮草的马车之前，在这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干净得扎眼。她看着城楼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五年了。
那个在她“死”后，被她默默关注着每一次战报、每一次政令的男人，此刻真真切切地站在哪里。玄色铠甲破损严重，染着暗红与尘土，脸上带着疲惫与风霜，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此刻正死死地锁定着她，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他自身也焚毁的剧烈情绪。
他瘦了，也更憔悴了，但周身那股属于战场杀神的凛冽气势，却比五年前更盛。尤其是他眉心那道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印记，在昏暗的天光下，竟有种神秘而威严的光泽。
（啧，大佬就算混得再惨，气场也两米八。）
沈清辞在心里默默吐槽，试图缓解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酸涩。她深吸一口气，用尽现代职场精英的全部素养，维持着面上的镇定，甚至挤出了一丝堪称“商业式”的微笑，朝着城楼方向，扬声道：“宸王殿下，久仰。这笔‘生意’，谈是不谈？”
她的声音清越，穿透喊杀声，清晰地传入城上守军耳中。
城头一片哗然。
宸王妃？那个五年前葬身火海的宸王妃？那个传说中宸王殿下念念不忘、甚至因此拒绝所有续弦提议的宸王妃？她不仅没死，还成了江南富可敌国的沈娘子，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带着救命的粮草军械来了？
这信息量太大，让濒临绝望的守军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
萧绝没有回答她。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越过沈清辞，死死钉在了她身侧，那个被谢景行护在怀里，正睁着一双酷似他的凤眼，好奇又有些怯生生地望着城楼的小小身影上。
那孩子……四五岁的年纪，眉眼轮廓，几乎是他幼时的翻版！
那一瞬间，萧绝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边所有的厮杀声、呼啸声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那个小小的孩子。五年来的孤寂、悔恨、寻找、以及此刻绝境逢生却看到“死而复生”的妻子和从未谋面的孩子所带来的巨大冲击，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扶着城墙垛口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孩子……我们的孩子……她当年离开时，竟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狂喜交织着席卷了他，这个在千军万马面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眼眶瞬间红了。
“王爷！敌军又上来了！”副将的惊呼拉回了萧绝的思绪。
北狄联军虽然被突然出现的“幽灵”私兵和粮草车队打乱了阵脚，但主帅显然不甘心功亏一篑，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试图在城内守军与援军会合前，彻底摧毁城墙防御。一架巨大的攻城槌，在无数盾牌手的掩护下，朝着已经破损不堪的城门轰然撞来！
“放箭！拦住他们！”城上守军拼死反击，但箭矢在厚重的盾牌面前收效甚微。
情况危急！
就在这时，沈清辞身边，被嬷嬷紧紧抱在怀里的沈念，似乎被那震天的杀声和可怕的攻城槌吓到了，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她眉心那点平日里若隐若现的淡金色，此刻似乎因为她的情绪波动，微微亮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萧绝眉心的印记也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热。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锁定了联军阵中那名挥舞令旗、指挥攻城槌的敌将。
“癸一！”萧绝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护好她……们。”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萧绝猛地扯掉了身上那件象征主帅身份的、已然破损的玄色披风，露出了下面相对轻便的暗色战甲。他一把夺过身旁亲卫手中的长剑，那剑身沾满血污，却在此刻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王爷！不可！”副将大惊，想要阻拦。
萧绝却已纵身跃上垛口！
“他为接她入城，要做什么？”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都涌起这个荒谬又震撼的念头。
下一刻，答案揭晓。
萧绝身形如一只矫健的苍鹰，竟直接从高达数丈的城楼之上一跃而下！衣袂翻飞间，他足尖在陡峭的城墙面上几次轻点，借力缓冲，动作流畅而惊险，引得城下城上一片惊呼。
“卧槽！”沈清辞没忍住，爆了句现代粗口，“这男人疯了不成？！”（五年不见，装逼技巧更上一层楼了啊！这落地姿势能打九点九分，扣零点一分怕他骄傲！）
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一方面是被这不要命的举动吓的，另一方面……好吧，她得承认，这画面确实帅得有点惨绝人寰。
萧绝稳稳落地，溅起一片尘土。他甚至没有片刻停顿，长剑一振，人已如离弦之箭，径直冲向那密集的敌阵！
“保护王爷！”城上，癸一嘶声怒吼，率领还能动弹的暗影和精锐士兵，疯狂地向下射箭，试图为萧绝清扫障碍。
而萧绝，此刻仿佛化身真正的杀神。他内力激荡，周身剑气纵横，所过之处，北狄士兵如割麦般倒下，竟无人能挡他一剑之威！他目标明确，直指那名指挥攻城槌的敌将。
那敌将也发现了萧绝，脸上露出狞笑，挥刀迎上：“宸王！来送死吗？”
两马交错（萧绝无马，纯靠步战身法）的瞬间！
剑光，如惊鸿乍现，似寒霜骤降！
没有人看清萧绝是如何出剑的，只看到一道璀璨到极致的光华闪过，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那名北狄将领脸上的狞笑凝固，他手中的弯刀“铛啷”落地，紧接着，他的人头带着一蓬热血，冲天而起！
萧绝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鲜血顺着剑脊缓缓滴落。他站在敌将的无头尸体旁，周身煞气凛然，目光如冰，扫过周围被震慑住的北狄士兵。
千军辟易，一剑斩将！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随即，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从城头传来！“宸王万岁！”的呼喊声震四野。而北狄联军的士气，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萧绝却并未恋战，他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白衣女子和她身边的孩子，一步步，在“幽灵”私兵自动分开的道路和城上弓箭手的掩护下，朝着沈清辞的方向走来。
他的步伐很稳，但沈清辞敏锐地注意到，他左腿的动作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脸色也苍白得过分。（该死，旧伤肯定又裂开了，还这么逞强！）
萧绝走到沈清辞面前，距离她只有三步之遥。
五年的时光，隔阂，生死，此刻在这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战场上，被无限拉近。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深的海，里面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难以言喻的痛楚，有深深的愧疚，还有一丝……近乎小心翼翼的确认。
沈清辞也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却只化作一句带着她特有风格的问候：“王爷，这‘开门红’的诚意，可还满意？后续粮草军械的‘尾款’，我们是不是该坐下来好好聊聊支付方式了？”
萧绝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半晌，他喉结滚动，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准。”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霸道又简洁的回应。
沈清辞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然而，就在这气氛微妙，带着劫后余生与久别重逢的复杂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混乱的战场边缘，几个穿着普通士兵服饰，眼神却异常阴冷的人，正悄无声息地借着尸体的掩护，朝着马车上被嬷嬷抱着的沈念，潜行而去。他们的指尖，隐约闪烁着一点不祥的、如同青羽雀羽毛般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