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细雨还没完全停歇，一股来自北方的、带着血腥和焦土气息的寒流，已如同惊涛骇浪般，狠狠拍碎了京城乃至整个大周的宁静。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染着烽火颜色的信使，一匹接一匹地冲入京城，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也踏碎了龙椅上皇帝最后一丝侥幸。
“报——！北狄与金帐王庭组成联军，号称三十万，突袭雁门关！守将力战殉国，雁门……失守！”
“报——！联军兵分两路，连克云中、定襄二城！守军……全军覆没！”
“报——！靖王殿下率十万援军抵达，与联军战于黑水河畔，中敌诱敌之计，陷入重围！我军……死伤惨重，溃败百里！靖王殿下身负重伤，仅率数千残兵退回幽州！”
一道道紧急军报，如同丧钟，在金銮殿上一次又一次敲响。每一声“报”，都让皇帝李弘璟的脸色白上一分，让底下文武百官的心沉下一分。
雁门、云中、定襄，北方三座重镇，半月之内接连易主！靖王李澈，他寄予厚望、用来制衡萧绝的儿子，带着十万精锐，竟然输得如此干脆利落，几乎是把北境门户亲手给敌人打开了！
（废物！都是废物！）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差点一把掀了面前的龙案。（李澈这个蠢货！枉费朕如此栽培他！十万大军啊！就这么没了？！）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官员们之间无声蔓延。北狄骁勇，金帐骑兵来去如风，如今联军势头正盛，靖王新败，谁能抵挡？难道大周百年基业，就要葬送于此？
“众卿……谁……谁愿为朕分忧，为国御敌？”皇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扫过底下那些平日里争权夺利、此刻却噤若寒蝉的臣子。
无人应答。
武将们低头看靴尖，文官们眼观鼻鼻观心。开玩笑，连靖王带着十万大军都一败涂地，谁去不是送死？更何况，北境那个烂摊子，现在去接手，简直就是跳火坑！
死一般的寂静中，不知是谁，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若是……若是宸王殿下还在……”
声音虽小，在此刻死寂的大殿上，却显得格外清晰。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期待或复杂，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站在武官首位，那个一直闭目眼神，仿佛外界天塌地陷都与他无关的玄色身影——萧绝。
五年了，这位爷除了更加阴沉、更加令人捉摸不透之外，似乎再无其他变化。北伐半途而废，王妃“葬身火海”，都未能击垮他，反而让他像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凶刃，锋芒内敛，却更让人胆寒。
皇帝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当然知道现在唯一可能扭转局面的就是萧绝！但他拉不下这个脸！五年前是他逼走了萧绝，导致北伐功败垂成，如今难道要他低声下气去求他？
（难道……真的非他不可了吗？）皇帝内心挣扎，如同被放在火上烤。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绝，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此刻，潭底仿佛有冰蓝色的火焰在燃烧。他没有看皇帝，也没有看任何官员，只是望着大殿之外北方的天空，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
“北狄……金帐……看来五年前，是本王下手太轻了。”
他轻轻一句话，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分。
（很好，本王还没去找你们算账（破坏他当年北伐计划以及可能间接导致沈清辞‘假死’的旧怨），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缓缓出列，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淡漠得像在谈论天气：“陛下，北境危急，臣，愿往。”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请战誓言，就这么简简单单六个字。
却让整个朝堂的人都松了口气，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皇帝看着台下那个让他又恨又怕又不得不倚重的臣子（弟弟？），胸口堵得厉害，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准奏！”
“谢陛下。”萧绝直起身，目光扫过那些面露喜色的官员，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冰冷弧度。（一群蠢货，真当本王是为了你们，为了这李氏江山？）
他转身，玄色王袍在身后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边走边冷声下令，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传令北境残部，收缩防线，固守幽州！擅退者，斩！”
“兵部、户部，十二个时辰内，将所有库存军械、粮草清单送至宸王府！延误者，斩！”
“京城戍卫营，即刻起进入战时戒备，所有将领，无本王手令，不得擅动一兵一卒！”
一连串的命令，条理清晰，杀伐决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镇住了还有些混乱的朝堂。
（这才对嘛！这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杀神宸王！）一些老臣几乎要热泪盈眶。
皇帝看着萧绝自作主张发号施令，脸色铁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绝走出大殿，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看向江南的方向。
（清辞，无论你现在在哪里，看着吧。本王先去把那些碍事的苍蝇清理干净，然后再……慢慢跟你算账。）
他摸了摸眉心那若隐若现的淡金印记，感受着体内那股因边关危急、杀意沸腾而再次蠢蠢欲动的力量。
而此刻，遥远的江南，“锦绣天工”顶楼。
沈清辞也刚刚收到了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关于北方战事的详细情报。她看着密报上“联军三十万”、“连克三城”、“靖王大败”、“宸王奉命出征”等字眼，久久沉默。
（三十万联军……这下麻烦大了。）作为曾经近距离接触过战争残酷的现代灵魂，她深知这意味着什么。生灵涂炭，绝非虚言。
萧绝……还是出征了。
（也好，他去了，边关或许能稳住。）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暗自恼火。（我替他操什么心！他死了才好呢！……不对，他死了北境就真完了，到时候战火蔓延，我和孩子们也得跟着倒霉！）
她烦躁地放下密报，走到窗边。江南依旧繁华安宁，但她知道，这份安宁如同水中月，随时可能被北方的战火搅碎。
国难当头，个人的那点恩怨情仇，似乎都显得渺小了起来。
（或许……该做点什么？不是为了他，是为了那些可能流离失所的百姓，也是为了……我和孩子们能继续安稳地生活下去。）
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成形。
而她也并不知道，几乎就在她收到北方战报的同时，另一封来自京城宸王府、标注着最高等级加密的密信，也穿越千山万水，送到了刚刚回到王府、正准备出征事宜的萧绝手中。
信是暗影“卯”发出的，上面只有一句话：
“目标疑似现身江南苏州，化名‘沈娘子’，经营‘锦绣天工’，身边有一四岁男童，名沈念，容貌酷似主上，聪慧异常。”
萧绝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恐怖，仿佛即将喷发的火山。
五年！
整整五年！
他终于……找到她了！
而且，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沈念……
（沈、清、辞！你竟然……竟然敢！）
滔天的怒火、失而复得的狂喜、被欺骗的暴戾、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初为人父（虽然是才知道）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将密信攥紧，几乎要将其捏碎。
“癸！”他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
“属下在！”
“大军按计划开拔！本王……要先行一步！”他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去江南！”
边关要救，但那个女人……和他的儿子，他必须立刻、马上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