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办公室的灯早已熄灭,只有窗外零星的霓虹灯照在陆昭脸上。
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父亲那枚冰冷的警徽,警徽的棱角硌在手心,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明晚子时,静语茶馆,我给你最后的真相。”
灰女士的短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无法平息的涟漪。
这不是邀请,是战书。
一个他明知布满陷阱,却又不得不踏入的战场。
他拿起手机。
他没有回复,而是拨通了沈清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那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沉寂,仿佛沈清一直在等待着。
“她联系我了。”陆昭的声音很低,“静语茶馆,子时。”
“一个人?”沈清的声音同样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
“她只约了我一个。”
“协议的条件是‘双血亲见证’。”沈清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绕不开我们两个。这不是一个私人约会,陆昭,这是一场仪式。她需要你,也需要我。”
陆昭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沈清说得对。
从那段录音被揭开的瞬间,他和沈清的命运就被一条无形的线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他们不再仅仅是合作者,而是启动某个古老而危险协议的钥匙。
“我先进去。”陆昭做出了决定,“你在外面策应。如果十五分钟我没出来,或者有任何异常信号,你立刻执行第二方案。”
“好。”沈清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们之间不需要多余的解释,一种源于血脉和共同目标的默契正在悄然形成。
挂断电话,陆昭站起身,从保险柜里取出了他的配枪,熟练地检查弹夹,上膛。
清脆的机括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响。
他将枪插入腰后的枪套,套上外套,将一切痕迹都遮掩在深色的衣物之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个写着“清醒者的代价”的证物袋,眼神决绝地转身离去。
子时将至,静语茶馆所在的街道早已空无一人。
路灯昏黄的光线被晚风吹得摇摇欲坠,将茶馆古朴的木质招牌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剪影。
陆昭将车停在街角,与沈清确认了通讯耳机的信号。
他下了车,独自一人走向那片深沉的黑暗。
每一步都踩在湿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
他能感觉到,在不远处的某个阴影里,沈清的目光正紧紧锁定着他。
茶馆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亮。
陆昭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打破了午夜的死寂。
一股混合着陈年茶叶、潮湿木头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比外面的夜色更加浓郁。
这里和他与沈清上次来的时候截然不同,没有了安保系统的红外线,没有了任何现代科技的痕迹,只剩下最原始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陆昭没有立刻打开手电,而是静立在门口,让眼睛适应这片黑暗。
他的听觉被放大到极致,能听到风吹进门缝里的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甚至能听到远处阁楼上传来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木板挤压声。
他没有贸然前进,只是站在原地,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地说道:“我来了。”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或者对方已经改变主意的时候,二楼通往地窖的楼梯口方向,一盏老式的煤油灯被点亮了。
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勾勒出一个瘦削而佝偻的背影。
是灰女士。
她缓缓转过身,光线从下往上照在她脸上,刻画出沟壑纵横的皱纹和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录音中的哽咽,也没有了短信里的神秘,只剩下一种燃尽一切后的疲惫与决绝。
“你比你父亲更沉得住气。”她开口了,声音沙哑,“他当年,是直接踹门进来的。”
陆昭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没有接话,只是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向她走去。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板都会发出轻微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这栋老宅见证过的岁月。
他停在楼梯口,与灰女士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那盏煤油灯的火苗在他眼中跳跃。
“最后的真相是什么?”他开门见山。
灰女士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那似乎是一个笑容,却比哭更难看。
“真相?”她喃喃自语,“真相没有最后的,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开始。你父亲烧掉的,是沈墨用命换来的‘证据’,一份足以扳倒整个利益集团的原始名单。但他留下的,是比名单更重要的东西——启动‘协议’的钥匙。”
“协议是什么?”陆昭追问。
“协议不是复仇,而是净化。你父亲……陆振华,他反对这种极端的方式但他同样知道,有些脓疮,不动刀是剜不掉的。
所以他选择了妥协,他烧掉了最直接的武器,却留下了一把更隐蔽、也更彻底的手术刀。”
她伸出干枯的手,指向陆昭身后,那个通往地窖的入口。
“你找到了磁带,解开了摩斯密码,听到了隐藏的语音。你以为你已经接近终点了?”
她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不,你只是刚刚拿到了手术刀的图纸。‘双血亲见证,灰女士之泪’,这只是启动的条件,而不是启动本身。你父亲留下的备份,真正的‘灰色名单’,并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陆昭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灰女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楼梯的扶手上。
那是一枚用红绳串起来的铜钱,看起来很旧了,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上面的字迹都已模糊不清。
“这是沈墨小时候的护身符。”灰女士的声音低沉下来,“当年他们家出事前,他把它交给了我,说如果有一天他回不来,就让我把这个还给他最信任的人。我等了这么多年,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陆昭的目光落在铜钱上,他没有立刻去拿。
“这枚铜钱能带我找到备份?”
“它不能。”灰女士缓缓地说,“但它能让你进入一个地方。一个……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沈墨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弟弟,他把一切都藏在了那里。一个绝对安全,却又人尽皆知的地方。你父亲也去过,就在他决定烧掉密钥之前。”
她深深地看了陆昭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托付,有决绝,还有一丝深藏的悲哀。
“陆昭,‘灰色名单’一旦启用,就没有回头路了。所有被记录在案的人,所有被系统同化的人,都会被曝光,被清算。这会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无数人会被卷进去,包括那些看起来无辜的人。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准备好用你父亲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式,去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这不仅是一个问题,更是一个拷问。
陆昭的脑海中闪过父亲疲惫的声音,闪过沈清坚定的眼神,闪过那一行“清醒者的代价”。
他伸出手,稳稳地拿起了那枚铜钱。
铜钱入手冰凉,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我不是为了完成谁的事业。”陆昭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想让那些被吞没的声音,重新被听见。”
灰女士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下来,仿佛卸下了多年的重担。
她点了点头,提起那盏煤油灯,转身向黑暗的二楼走去。
“去吧,去青石板铺路的地方,去山坳的风口。沈墨在那里,给你留了最后一把钥匙。”
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只留下那句如同谜语般的话,和楼梯扶手上一点残存的、摇曳的光影。
陆昭紧紧攥着那枚铜钱,转身迅速离开了茶馆。
沈清的车无声地滑了过来,车窗降下,露出她关切的脸。
“她说了什么?”
陆昭拉开车门坐进去,将那枚铜钱摊在手心。
“一个地名,很模糊。”他将灰女士的话复述了一遍。
“青石板,山坳口……”沈清蹙眉思索着,皖南山区,有一个叫‘青石坳’的村子,是我母亲的老家。
她和沈墨的父亲,还有……‘灰女士’,他们小时候都在那里生活过。”
谜底瞬间揭晓。
陆昭的心脏猛地一跳。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成线。
那不是一个随机的藏匿点,而是一个充满了回忆与羁绊的起点。
“立刻出发。”陆昭发动了汽车,没有丝毫犹豫。
夜色深沉,城市的光华被远远抛在身后。
汽车驶上高速,像一支出弦的箭,射向未知的黑暗。
车内的气氛紧张而凝重,两个人都明白,他们正驶向的,是整个事件的核心,也是最危险的风暴眼。
不知行驶了多久,当车辆拐下高速,进入蜿蜒曲折的山路时,黎明前的黑暗显得尤为浓重。
周围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陆昭全神贯注地驾驶着,手机被他放在中控台的支架上,屏幕上是导航的微光。
突然,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不是电话,也不是短信的提示音。
一条推送消息弹了出来,来自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图标为灰色漩涡的应用程序。
而那条推送的内容,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是一张照片,拍摄的似乎就是他们眼前这条山路。
镜头视角很高,像是在某个山崖上俯拍。
照片里,一辆黑色的轿车正亮着车灯,在蜿蜒的道路上孤独地行驶着。
那辆车,正是他们现在所驾驶的这一辆。
照片下方,还有一行冰冷的白色小字。
“前方测速,请减速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