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门被推开时,陈警官正弓着背坐在电脑前。
他的右手食指悬在删除键上方,屏幕蓝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刚才还在传输文件的界面已经消失,浏览器历史记录正逐条闪烁着等待清除。
陈警官这是在整理工作记录?陆昭的声音像根细针,扎进凝滞的空气里。
他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陈警官的肩膀猛地一震,鼠标掉在键盘上。
他转头时脖颈的青筋跳了跳,勉强扯出个笑:陆顾问?
你们怎么来了?尾音发颤。
他的左手悄悄往桌下挪,那里放着刚才撞翻马克笔时滚进去的U盘——里面存着他和白袍人半年来的加密通讯记录。
沈清抱着文件站在陆昭侧后方。
她的目光扫过陈警官泛红的眼尾,又落在他攥紧的左手背上——那只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作为律师,她太熟悉这种试图用疼痛保持镇定的小动作了。
小王没说话,直接走到墙角的打印机旁。
机器刚吐出最后一张纸,墨香混着电流的焦味钻进鼻腔。
他抽出一叠文件,封面上明远基金会搜查方案几个字被红色马克笔圈得触目惊心——正是陈警官半小时前急于传输的。
解释一下这个。陆昭把手机放在陈警官面前。
屏幕亮着,通话记录界面里,22:17那个境外号码像道伤疤。
小王按下播放键,电流杂音里传来陈警官压低的声音:进度延迟,陆昭的侧写太准......
陈警官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盯着手机,忽然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刺: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谁还没几个境外号码?
陆顾问不会是查错人了吧?但他的左脚在桌下不住轻叩,频率快得像敲摩斯密码——这是典型的焦虑性重复动作,陆昭在侧写笔记里写过,人在说谎时下肢动作会不自觉加快。
那这个呢?沈清上前一步,将一张照片拍在桌上。
照片里是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把一个黑色信封塞进陈警官手里,背景是废弃的移动基站——正是小王用定位软件锁定的坐标。Zm-9药厂上个月汇给你的五十万,备注是医疗设备采购款她翻开随身带的财务资料,可药厂去年就停产了抗生素,哪来的医疗设备需要采购?
陈警官的脸瞬间煞白。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挂着的警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此刻却烫得他指尖发颤。
十年前他刚入警队时,师傅拍着他肩膀说警徽是命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他猛地甩了甩头,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珠。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队长推开门时,警服前襟还敞着两颗纽扣,额角沾着汗:刚接到举报说有人泄露办案机密......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照片和通话记录,瞳孔骤缩,陈警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陈警官突然站起来,椅子重重撞在墙上。
他盯着李队长胸前的警牌,又转向陆昭,你们以为抓了我就能找到白袍人?
太天真了!他的声音拔高,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疯狂,知道为什么十年前11·23案破不了吗?
知道为什么陆队会死吗?
陆昭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起父亲牺牲那晚,自己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见穿白大褂的背影拖走父亲的血衣;想起母亲捧着遗照哭到昏过去,床头的日记本上写着小昭要成为像爸爸一样的光。
他伸手按住桌沿,指节泛白,声音却稳得像块冰:因为你早就是他的棋子了。
陈警官的动作顿住。
你最近是不是总做噩梦?陆昭向前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半米。
他能闻到陈警官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十年前那个白大褂背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梦见307病房的老太太?
她攥着你的手说小陈小陈,我女儿的救命钱呢;梦见7楼的护工,他说陈警官,你那天明明看到我推的不是治疗车
陈警官的膝盖突然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他的手死死抠住桌沿,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明远基金会的文件上,晕开一片暗红。
三个月前他替白袍人处理药厂财务时,在监控里看到护工推着满载现金的推车进电梯;半年前他替白袍人销毁证据时,307病房的老太太拉着他哭,说慈善基金会的救命钱不翼而飞......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他每晚都被冷汗浸透,却只能对着警徽说再忍忍,等升了队长就能接触核心。
你以为他会给你想要的?陆昭的声音放轻,像在哄受了惊的孩子,他给你钱,给你地位,可你每次见他都要戴鸭舌帽,每次通话都要去废弃基站——因为在他眼里,你连棋子都不如,只是随时可以丢弃的垃圾。
陈警官突然抬头,眼里布满血丝。
他盯着陆昭的眼睛,那里映着十年前那个躲在衣柜里的小男孩,此刻正带着和陆队长一样灼人的光。
他张了张嘴,想说你不懂,却听见窗外传来警笛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陈警官已经冲向窗户。
他撞翻了小王的椅子,打印机地卡住,纸张撒了一地。
但他的手刚碰到窗沿,两个便衣从门后闪出来,一人扣住他的手腕,一人用身体压住他的后背。
他像困兽般挣扎,警服扣子崩开两颗,露出里面印着明远慈善的黑色t恤——那是上周基金会活动发的纪念品。
你们永远斗不过白袍人陈警官的脸贴在地板上,声音含混却尖锐,他手里有......
给他戴上头套。李队长沉着脸掏出银手铐。
咔嗒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切断了陈警官的喊叫。
两个便衣架着他往外走,他的脚在地上拖出两道印子,带翻了沈清的文件袋,财务资料撒了一地——最上面那张,是明远基金会账户流向Zm-9药厂的转账记录,金额栏写着。
陆昭弯腰捡起文件,指尖触到陈警官刚才滴下的血渍,还带着体温。
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正浓,却有几颗星星从云层里钻出来,明明灭灭。
十年前父亲倒下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星空。
昭哥。小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举着手机,屏幕上是陈警官电脑的后台记录——刚才被删除的历史记录已经恢复,最顶端的搜索条目是如何摆脱白袍人控制。
沈清走过来,把逮捕令轻轻放在桌上。
她的指尖拂过陆昭微颤的手背,轻声说:他已经开始动摇了,对吧?
陆昭低头看表,指针指向八点十七分。
十年前的今天,父亲正是在这个时间接到11·23案的报警电话。
他把文件递给李队长,目光扫过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该收的网,才刚撒下去。
技术科的打印机重新开始工作,纸张吐出的声音像心跳。
走廊里,陈警官的喊叫声越来越远,最终被电梯门的一声截断。
小王蹲在地上整理资料,突然轻声说:昭哥,你看这个。他举起一张照片,是陈警官和韩明远的合影——背景是明远慈善基金会的周年晚会,韩明远搭着陈警官的肩,两人笑得很灿烂。
陆昭接过照片,指腹轻轻抚过韩明远的脸。
照片里的慈善家西装笔挺,眼角带着温和的笑纹,和停尸房里那些碎尸案受害者照片上的伤口重叠在一起。
他把照片放进证物袋,转身对沈清说:明天去法院申请搜查令,明远集团的地下车库,还有韩明远的私人医院。
需要我现在联系法官。沈清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光照亮了她眼底的锋芒,他藏了十年的东西,该见光了。
窗外的风掀起半开的窗帘,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哗作响。
陆昭望着照片里韩明远的眼睛,那里映着十年前的血,映着碎尸案受害者未瞑的眼,也映着自己此刻的倒影——和父亲照片里如出一辙的、势在必得的光。
他伸手按住胸口,那里贴着父亲的警徽。
十年前母亲缝进他毛衣里的,不只是警徽,还有未竟的正义。
现在,这把火终于要烧到源头了。
陆昭抓起外套,转身走向门口,去局里提审陈警官。
他刚才想说的他手里有,我们得替他说完。
沈清和小王对视一眼,跟着他走出技术科。
走廊的灯光拉长成一条路,尽头是审讯室的门,门后是十年悬案的缺口,是韩明远精心编织的网——而他们,已经扯断了第一根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