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丹元大会的余温还未散尽,天枢院的回廊里已弥漫开别样的气息。云渊攥着那枚三叶草丹走在青石板上,指尖的药香混着空气中的檀香,竟有种诡异的甜腻,像极了裹着蜜糖的毒药。石猛跟在他身后,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依旧扬着头,像只斗胜的公鸡,对沿途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大长老的院子在前面拐过三重门。」秦越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他换了身深蓝色法衣,腰间的紫檀佛珠少了两颗,显然刚经历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家师让我转告你,说话留三分,别答应任何关于神农尺的要求。」他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忧虑,「药王宗的长老墨尘已经在院里候着了,手里拿着『丹王帖』,说是要与你『切磋』丹道。」
云渊脚步微顿。丹王帖是药王宗的最高请柬,名义上是切磋,实则是逼迫对方交出丹方或拜师的鸿门宴。墨尘此刻递帖,显然是冲着三叶草丹和《乙木化生诀》来的。
「石大哥,你先去休息区等着。」他停下脚步,从药囊里摸出颗疗伤丹递给石猛,「这里的事,我自己应付。」
石猛把丹药攥在手里,眉头拧成个疙瘩:「我跟你一起去!那什么药王宗的老东西要是敢耍花样,老子一拳砸烂他的丹炉!」
「听话。」云渊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你留在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苏师姐一个人在观礼台应付琅琊云氏,我怕她出事。」
提到苏暮雨,石猛的火气降了些。他挠了挠头,把丹药塞进嘴里:「那你自己小心点,要是半个时辰没出来,我就带人砸门!」
看着石猛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云渊才跟着秦越往前走。三重门后的庭院比玄尘长老的院子大了三倍,院心的铜鹤香炉里燃着龙涎香,烟气笔直如剑,显然是被高手用灵力锁住,彰显着主人的修为。
大长老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穿着件绣着日月星辰的紫袍,须发皆白,唯独一双眼睛浑浊得像蒙着雾,让人看不透深浅。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套紫砂茶具,壶嘴还冒着热气,显然刚泡好的茶。
墨尘站在厅中,穿着药王宗的紫色法衣,腰间的玄龟壳药囊敞开着,露出里面泛着紫光的药草。他看到云渊时,脸上堆起虚伪的笑,眼角的皱纹却像刀子般锋利:「云小友果然年少有为,三枚叶片凝丹,引动丹劫,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
云渊没接他的话,对着大长老拱手:「晚辈云渊,见过大长老。」
大长老呷了口茶,声音像磨盘转动般沙哑:「不必多礼。你在丹元大会上的表现,老夫都看到了。不错,有我天枢院弟子的风骨。」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云渊胸口,「只是那神农尺……毕竟是上古圣器,留在你一个筑基期修士身上,未免太过扎眼。不如交由天枢院保管,等你修为精进了,再还给你如何?」
果然来了。云渊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懵懂:「前辈说笑了。晚辈身上只有块祖传的残破玉佩,哪是什么神农尺?许是丹劫引动的异象,让各位前辈看错了。」
墨尘忽然嗤笑一声,从药囊里摸出片干枯的叶子——正是三叶草丹的药渣,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青光。「云小友何必谦虚?」他用指尖捻着药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丹渣里的生机之力,与古籍记载的神农尺气息分毫不差。老夫愿以药王宗的『九转还魂丹』丹方相换,再收你为关门弟子,如何?」
这条件诱惑力极大。九转还魂丹是三品巅峰丹药,丹方早已失传,多少修士求而不得。但云渊知道,墨尘真正想要的,是能催生出这种生机的神农尺。
「晚辈资质愚钝,怕是配不上药王宗的厚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平静无波,「至于丹方,三叶草丹是晚辈误打误撞炼出来的,实在没有现成的丹方可以奉上。」
大长老的脸色沉了沉,手里的茶杯轻轻磕在茶几上,发出「咚」的闷响:「云小友这是不给老夫面子?」
「不敢。」云渊抬起头,迎上大长老的目光,「只是圣器之说空口无凭,晚辈若真有神农尺,为何会被玄玑长老逼到引动丹劫?天枢院若真以正道自居,该追查的是勾结幽冥宗的败类,而非为难一个外门弟子吧?」
这话像记耳光,狠狠扇在大长老脸上。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龙涎香的烟气都扭曲起来。秦越站在门边,紧张得手心冒汗,显然没料到云渊敢如此顶撞大长老。
墨尘的脸色变得难看,刚想发作,就被大长老抬手拦住。「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大长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你不肯交出来,那老夫也不勉强。只是丹元大会已结束,按规矩,外门弟子需返回所属宗门。你何时动身回青云阁?」
云渊的心猛地一跳。这是要赶他走?还是想在他离开京华的路上动手?
「晚辈想再留几日。」他稳住心神,故意露出担忧的神色,「石大哥的伤势还需天枢院的聚灵阵调理,晚辈想等他好些再走。」
大长老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声像破旧的风箱:「也好。老夫让人给你安排间厢房,就在聚灵阵旁。」他朝秦越挥挥手,「带云小友下去吧。」
走出正厅时,云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大长老的眼神看似浑浊,实则比玄玑长老的阴鸷更可怕,那是种看透世事后的冷漠,仿佛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只是棋子。
「你胆子真大。」秦越的声音带着后怕,「刚才大长老已经动了杀心,若你再敢说半个不字,恐怕走不出这院子。」他领着云渊穿过侧门,往聚灵阵的方向走,「聚灵阵旁的厢房是家师特意安排的,布了『隐匿阵』,药王宗和玄家的人暂时找不到。」
云渊看着沿途巡逻的弟子,他们的铠甲上都刻着玄字纹,显然是玄玑长老的旧部。大长老明知道这些人不可靠,却依旧让他们看守,显然是故意放任,想看看谁会先对他动手。
「苏师姐怎么样了?」他忽然问。
秦越的脚步顿了顿:「琅琊云氏的人把她『请』回府了。听说萧氏的嫡子萧辰也在,正在商量联姻的事。」他压低声音,「家师说,苏姑娘为了帮你,已经跟家族闹翻了,甚至……以死相逼。」
云渊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想起苏暮雨在丹劫中跃下观礼台的身影,想起她耳后那块淡红的胎记,忽然觉得无比愧疚——若不是为了帮他,她本可以像其他世家子弟一样,安稳地活着,不必背负这些挣扎。
「聚灵阵到了。」秦越指着前方的圆形石台。石台直径约十丈,刻着繁复的符文,中心嵌着块巨大的水晶,正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正是聚灵阵的核心。石台上躺着几个修士,显然都在借助阵法疗伤,石猛也在其中,正闭着眼睛,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我就在隔壁厢房,有事可以随时找我。」秦越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云渊走到石猛身边,看着他平稳的呼吸,心里稍安。聚灵阵的白光落在石猛胸口,那里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黑鸦卫留下的煞气正在被净化。
他刚想坐下,就看到石台上的水晶忽然闪烁了一下,白光中竟夹杂了丝缕黑气——是幽冥宗的煞气!聚灵阵也被动了手脚!
云渊迅速捂住石猛的口鼻,同时运转《乙木化生诀》,用生机之力护住他的经脉。煞气顺着水晶的光芒渗透进来,速度极慢,显然是怕被人发现,却足以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修士的根基。
是谁干的?大长老?还是墨尘?
他正想破坏阵法,就看到水晶上映出个人影。苏暮雨正站在阵法边缘,穿着件囚服般的白色衣裙,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泪痕,显然刚受过委屈。她看到云渊时,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口型说:「快走,他们要动手了。」
云渊的心沉到了谷底。苏暮雨被软禁了,还能冒险来报信,说明情况已经危急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聚灵阵外传来脚步声。墨尘带着两个药王宗弟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黑色的丹炉,显然是「切磋」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玄家子弟,为首的正是玄风,他的膝盖已经能走路,只是动作还不太利索,眼神里的怨毒却比之前更甚。
「云小友,老夫特意来送丹炉。」墨尘举起黑色丹炉,炉身刻着蛇形花纹,显然是件邪器,「这『万毒炉』是老夫的珍藏,正好用来炼制你那三叶草丹,不如我们现在就切磋一番?」
玄风在一旁煽风点火:「云师弟可别怂啊,墨长老的万毒炉可是能炼出九品毒丹的宝贝,你要是不敢用,就是承认自己的三叶草丹是蒙出来的!」
周围的修士纷纷围拢过来,眼神各异。有人想看热闹,有人同情云渊,却没人敢站出来说话——药王宗和玄家在京华的势力太大,没人愿意为了个外门弟子得罪他们。
云渊扶着石猛站起来,将他护在身后。「切磋就不必了。」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晚辈累了,想带石大哥回房休息。」
「那可由不得你!」墨尘的脸色一沉,万毒炉忽然飞出,悬在云渊头顶,炉口喷出黑色的毒烟,带着刺鼻的气味,「你若不答应,今日就别想离开聚灵阵!」
毒烟弥漫开来,周围的修士纷纷后退,露出惊恐的神色。石猛被呛得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云渊眼神一冷,将神农尺玉佩从胸口摸出。玉牌接触到毒烟,立刻爆发出淡绿色的灵光,将毒烟挡在外面。「墨长老非要逼我动手吗?」
墨尘看到玉佩,眼睛一亮,贪婪之色溢于言表:「果然是神农尺!拿下他!」
两个药王宗弟子立刻扑上来,手里的药杵泛着紫光,显然淬了剧毒。云渊侧身躲过,同时将石猛往聚灵阵的边缘推:「快跑!去找秦越!」
石猛还想反抗,却被云渊厉声喝止:「听话!这是命令!」
看着石猛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云渊才握紧玉佩,转身面对墨尘和玄风。淡绿色的灵光在他周身流转,像层坚不可摧的铠甲。
「不知死活的小子!」墨尘怒吼着催动万毒炉,更多的毒烟喷涌而出,化作无数毒蛇,扑向云渊。
云渊没有硬接,而是借力往后退,同时引动聚灵阵的灵力。水晶石的白光被他引动,与神农尺的灵光交织在一起,形成道巨大的光网,将毒烟和药王宗弟子都困在里面。
「玄风!还愣着干什么?!」墨尘在光网里怒吼。
玄风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张黄色的符箓,往空中一扔。符箓炸开,化作道黑色的裂缝,三个黑鸦卫从裂缝里跳出来,手里的锁魂幡黑气暴涨,直扑云渊的后心——正是之前藏在观礼台的那三个!
云渊早有防备,转身将神农尺玉佩往前一推。尺形虚影再次出现,青光大盛,锁魂幡的黑气瞬间溃散,黑鸦卫惨叫着被震飞出去,撞在光网上,被白光烧成了灰烬。
「幽冥宗的邪祟,也敢在天枢院放肆!」司曜真人的声音忽然响起。他穿着月白道袍,带着弟子从空中落下,玉棋子在指尖流转,瞬间将墨尘和玄风困住,「大长老有令,拿下勾结幽冥宗的叛逆!」
墨尘和玄风脸色剧变,显然没料到司曜真人会来得这么快,还带着大长老的命令。他们想反抗,却被司曜真人的灵力死死压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捆起来。
云渊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司曜真人来得太巧了,巧得像场精心设计的戏——先是让墨尘和玄风动手,逼他动用神农尺,再以「平叛」的名义救下他,既卖了人情,又能顺理成章地将他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
「云小友没事吧?」司曜真人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让你受委屈了。」
云渊看着他眼底的算计,忽然觉得无比疲惫。这京华之地,果然比青云阁的密道更黑暗,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句话都藏着陷阱。
「晚辈没事,多谢真人相救。」他拱手时,看到司曜真人身后的秦越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言。
「此地不宜久留。」司曜真人挥挥手,让弟子押走墨尘和玄风,「跟我来,老夫有要事跟你说。」
跟着司曜真人穿过回廊时,云渊看到天空的云层又开始聚集,像极了丹劫前的墨黑。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大长老的默许,药王宗的觊觎,琅琊云氏的逼迫,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幽冥宗……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指向他胸口的神农尺。
他摸了摸玉佩,那里的暖意依旧。想起苏暮雨的口型,想起石猛的承诺,想起柳知意消失前的叮嘱,他忽然握紧了拳头。
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离开京华,找到柳知意,查清神农尺的秘密。
司曜真人的身影在前方引路,月白的道袍在阴沉的天光下格外显眼,像个巨大的问号。云渊深吸一口气,跟上他的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前方有多少陷阱,他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这是他的道,是在这末世黄昏里,唯一能守护住那些微光的路。
京华的风雨,才刚刚开始。